第 30 章

    皎月在霜云中时暗时现,藤绿堆叠成浪,蓬莱楼的雅间中已经点起了灯,钟引光和赵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聊天。

    秦女郎久也未至,钟琢玉便把清单账目搬到桌案上看了起来。

    钟引光看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托腮问道:“阿兄可是今晚的主角,怎么看起来并不怎么期待呢?”

    钟琢玉头也没抬,执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只是觉得此次会面有些浪费时间。”

    赵献把手中的烫金折扇摇得飞快:“此话从何说起?”

    钟琢玉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知道今天这宴席为何是接风宴吗?因为秦女郎刚从漳州回来。你们知道她为何去漳州吗?为了去松洲书院听贡生论道。”

    他搁下笔,语气中带了些愤愤不平:“前些日子她留下一封信便把见面推了,我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后来才知道实情。你们说说,她一个女郎去游山玩水,成何体统?”

    钟引光怔了半响,旋即拍着手笑闹起来:“阿兄不也常年在外不着家吗?这下可真有意思了。”

    钟琢玉的脸色沉了下来,正在要发作时,赵献及时出言替钟引光挡了下来:“男女毕竟有别,一个女郎这么做肯定是不合适的。”

    钟琢玉面色稍霁,现在还没倒上酒,便用茶盏和赵献碰了碰杯:“知我者莫若五郎。”

    不知为何,钟引光格外在意她的字迹,扬起尾音多问了一句:“秦女郎的字儿写的好看吗?”

    钟琢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写行楷,字迹堪称美观,只是比上齐九郎的字就差得远了。”

    听到被他拿来作比对的人名,赵献的脸垮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饶有深意地看了看钟引光的表情。

    钟琢玉再次提起笔,将要落在纸上之前吩咐道:“一会若是没什么事了,引光便说自己累了,我们便可早些散席。”

    钟引光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我精神好着呢。”而后又向赵献飘去一记眼刀:“你也不许说累。”

    虽然素未谋面,但钟引光心中已经对这个生性追求自由的女郎生出极大好感,不由得开始幻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觉浅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钟引光心中还没勾勒完整的美人画像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她肤色不够白皙,腰肢不够纤柔,穿着也很简单低调,唯有鬓发间的簪饰金翠错落,繁而不乱,彰显着她出身不凡。

    秦觉浅一看雅间中还有另外的人在,便立刻反手把身后的礼物交到了侍女手上,她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从容地走到了席间。

    名义上是为秦觉浅设置的接风宴,主位自然留给了她,钟琢玉坐在挨着她的位置上。

    果不其然,钟琢玉心中还是一直惦记着她第一次爽约的事情,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便是:“秦女郎,此行收获如何?”

    秦觉浅不知道他正在为此生气,还笑眼弯弯地开口说予他听:“松洲书院不愧是全漳州最富盛名的学府,贡生学子个个了得,听之如醍醐灌顶,时日如白马过隙。”

    她鼓足勇气与他对视一眼:“他日得空,钟郎君也可以去一趟。”

    钟引光竖起耳朵,对人夸道:“秦女郎气度非凡,既能说出这话来,想必是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吧?”

    秦女郎点头称是,很好脾气地数着手指算给她听:“往南的济、兖、扬、越我都去过,往北的代州我也去过。”

    钟引光忽地激动起来了:“代州么?上回阿兄回来和我说过的那件奇事也发生在代州。”

    赵献忍不住插话问道:“什么奇事?”

    钟引光刚要出声,话头就被钟琢玉接过去了,他先看了一眼秦觉浅才说:“上回我去代州看一种叫棉花的作物,夜里宿在客舍之中,听见两个胡人担忧他们的羊。但是那天是我亲自去马厩拴马的,并没看见什么羊。但第二天,又的确看见他们赶着羊上路了。”

    秦觉浅十分轻松地笑了一声:“钟郎君应当看见白色的石头了吧?”

    钟琢玉回想半天,还真叫他想起来客舍院中的确有很多铺着的白石,他惊讶地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秦觉浅倾目以对:“因为我也曾经见过,这是胡人的幻戏,专门哄骗牧民用的。牧民付了买羊的价钱,实际上却是牵着块石头回了家。那些胡人叱一声,白石就会变成羊...”

    还没等她说完,钟琢玉已经按捺不住打断了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里门道的?”

    秦觉浅向他眨眨眼睛:“钟郎君,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不单学会了游山玩水。你若想听,我能给你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她的眼睛清亮,遮不住眉目中的风情,钟琢玉在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愤懑在这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化解了。

    接下去,钟引光好奇地问了秦觉浅一个又一个问题,两个人说的话也越来越亲密。反观钟琢玉,他虽然心中已经释怀,但也没怎么主动说话。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满天星辰都卧在了俏月霜天中。

    钟琢玉久经宴席,看出来秦觉浅有些累了,才发话说:“时辰也不早了,秦女郎刚回来,想必还没有适应,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秦觉浅点点头,却并不急着起身。

    一看这架势,钟琢玉朝赵献使了个眼色,后者收到眼神示意后,便立马拉着钟引光走了。

    行至楼下,钟引光无端地叹了一口气:“阿兄的眼光真高,真不知什么样的女郎才能叫他满意。”

    赵献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又把腰间的折扇取了出来:“依我看,这回就能成。”

    钟引光脸上一丝笑模样也无,她斜了赵献一眼:“你倒乐观,阿兄可是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

    赵献一手背在背后,面对她说话的语气也神秘兮兮:“你要是不信,那我们便打个赌,若是这回成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钟引光抓住他的扇子:“好啊,若是这回也没成,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伴随着心中的一阵窃喜,赵献脸上露出势在必得之色,他松开手,放任折扇被拿走。

    秦觉浅觉得钟琢玉的反应并不如她预想中的那样,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把自己为他准备的礼物送出。

    她向外面招呼了一声,侍女便带进来一个雕工精美的锦盒,秦觉浅接过,放在了桌案上:“原本是刚刚就要给郎君的,但令弟令妹也在,怪我没准备三份,便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

    钟琢玉想起自己刚刚碍于小辈在场,不得不端正姿态的样子,既后悔又心虚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这是何物?”

    秦觉浅把锦盒推到了他面前,付之一笑:“这个礼物是在松洲书院的时候特意为郎君定做的,还是请郎君自己打开吧。”

    钟琢玉屏气凝神,伸手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方苴却石刻就的山水宅院,巧夺天工。

    秦觉浅小心仔细地看着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面上却笑得轻快畅意:“我看松洲书院的贡生学子都是在这家店里买的砚台,说是发墨如油,宿墨不腐。”

    钟琢玉迟钝地应声回道:“多谢秦女郎美意,我定会好好珍藏此物。如蒙女郎不弃,便由我挑一份礼回赠女郎。”

    秦觉浅垂眼盖住自己羞赧的笑,吐气如兰答应:“好。”

    钟琢玉送秦觉浅上轿时,眼神绵绵,连落在手上多出来的锦盒上的眼神也无比柔和。

    在一旁的钟引光下巴都要惊掉了,赵献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洋洋得意地笑了:“怎么样?这下信我说的了吧?”

    钟引光缓慢地点点头:“心服口服,赵五,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献并不打算解释,只招摇地挑了挑眉:“知钟郎者莫若我。”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阶梯下走,赵献听说了她近来眼睛不济的事情,看前方有一段阶梯,就势自然地朝她伸出手:“我扶你下去。”

    钟引光也没放在心上,垫着衣袖拉住他的手往下走,继续追问:“赵五,你到底从哪看出来的?”

    还不等赵献再次说话,他们便同时看到了一街以外的齐意康。

    他一袭玄乌色长袍,站在弥天瑟瑟的蕊枝下,面色白得像是刚刚消融开来的春水残冰。

    钟引光赶紧抽回了手,下意识地就要循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钟四。”赵献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抓了一个空。

    钟引光不为所动地继续走着。

    “钟四,你别忘了刚刚说要答应我一件事。”赵献的声音中有半掩不藏的害怕,他的嘴唇微微颤动,还没放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我要你别过去。”

    钟引光扭头深深地看了看他,末了,她垂下软睫,话音温吞:“我马上就回来。”

    言罢,她不再犹豫,迈开步子朝齐意康走了过去:“齐郎君。”

    然而齐意康只是向她上下一点头,便抻袍转身欲离,钟引光在原地呆了一下,带着微皱的眉头跟了上去。

    她亦步亦趋地紧紧追在人身后,生怕自己被甩下:“齐郎君,你先站下。”

    齐意康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背身不动,半天才直直地转了过来,低声喃喃道:“引光。”

    他的脸上满是迷惘,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且已经虚弱到了连一个多的字也说不出来的地步。

    钟引光心中登时警钟大响:“齐郎君,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齐意康幅度很小的轻轻摇了摇手,一股刺目惊心的殷红血迹自他紧闭的唇角流出。

    突然,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样迅速闭上了双眼,任凭高大的身躯重重的砸在钟引光身上。

    钟引光难以置信地侧首,看着滴在自己衣服上的血痕,一直从肩头蔓延到了腰间。

    当齐意康跌落的刹那,她以为自己会被压垮,只是她从没有想过,比她高出那么多的齐意康,身躯竟这般轻盈,她几乎没费力便撑住了他。

    负责照顾齐意康的侍从大惊失色地向她奔过来时,她已经听不见嘈杂的人声了。

    耳边只剩下齐意康呼唤她名字时的似水柔情。

    月光星宿黯淡,拨不开漆黑天幕,照不见离人归来,赵献眼神空洞,狼狈地自嘲一哂:“不等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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