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去瓦子看看?”她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提议,声量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小。
这瓦子,正是神都城中最为高级风雅的地方。
这里日日上演着风花雪月,温柔缠绵。无数豪门大户的世家公子、官宦子弟在娇声软语中乐不思蜀,一掷千金。
“小姐!”仲芷掐断了苏蓁蓁的心思,这一嗓子给苏蓁蓁吓得一惊,紧缩起脖子,汗毛直立起来。
她责怪起自家小姐,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姐你可是大家闺秀,怎能去烟花之地呢,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倘若你不害怕我一个人去那里出什么事,那便留在府中。”未等她说完,苏蓁蓁便立刻反驳,又偏过头假装置起气来。
仲芷自然是拗不过她,便依了她,回府装扮一番赶在太阳下山后再前去。
这娇脾气,也不知随了谁,仲芷暗暗叹气。
云霞托着红日从岭上落下,小半轮缃色的余晖和绯紫色的云波相互映照着,随风流萦卷动。
苏蓁蓁故作轻巧地跳上辇车,不再同往常一般需由仲芷搀扶。他如今是以男子形象示人,自要温文尔雅,如玉端方。
嗯?不对,翩翩公子怎会跳上轿辇?
嗬,不管这么多了。
辇车行了一段,还未到,苏蓁蓁便听到笑语盈香。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如此雅人深致。~”苏蓁蓁还未下轿,便有一位美艳绝色的小娘子前来迎他。
苏蓁蓁心一颤,凑过去用长臂环住她洁白清润的脖颈。那美人也不羞惭,嬉笑地倚在他怀里,又轻柔地推开他,手指一勾,拉住他玉带上所饰的白玉镂雕灵鹿纹带扣,在前引路。
这里的格局同苏蓁蓁所想象的大不同。此处粉墙鸳瓦,堂宇宽静,似是江南水乡的园林一般。厅室前后植有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垂帘帷幌,甚是清雅。
怪不得世间男子都愿沉醉于这燕馆歌楼,而弃自家娘子于不顾,让其独守空房,连晚饭都吃不到一块儿去。好在爹爹不是那样的人,娘亲不用受这等委屈。
他愉悦地迈着四方步沿着主廊随小娘子一道入了厅室,仲芷紧跟在身后扮作小厮的模样。
他与那歌伎吟诗作对,把酒言欢,正醉酒贪杯之时,蓦地听到隔壁的动静有点大。
好似在纷嚷?
只听一男子砸了酒壶,厉喝道:“我今日就要师师姑娘!”旁边的女子在柔声劝解他,说得什么听不清。
苏蓁蓁寻磨着这人莫不是在耍酒疯?又发觉这音色怎得如此耳熟,只是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
还不等她仔细想出个答案,只见自己所在的厅堂雅间翠帘突然被掀开,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霎时间立在他眼前。吓得身侧正在服侍她饮酒的名唤“师师”的歌伎手儿一颤,酒液悉数撒在了她的衣裳上。
苏蓁蓁惊呆了,睁圆了双眼愣在那里。
那男子也骇然停下,立在那里漠然不作声。
她瞥见他探寻的目光由上而下地一遍又一遍扫视自己。
经过几次吃亏的磋磨,她长了心眼,知道他不会拆穿自己,于是决定先入为主道,“你怎么......咳咳,你怎在这里。”一时情急,竟忘记伪装音色。
那男子倏然一僵,蹑手蹑脚地四肢不知往哪儿放,着急辩解:“那该我问你吧?”
苏蓁蓁没有回答,眼中有几分犹疑,压低了声音转移话题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苏蓁蓁一眨眼之间,高大男子身边瞬间围绕了几个蝉衫麟带的男子。那些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指着苏蓁蓁问闻成周道:“他......你...认...识这...个小公子啊?”
苏蓁蓁还未等他回答,便瞪着自己清透水灵的眸子说:“不认得。”她的话猛地止住,因得她看见了眼前令人心醉神迷的一幕。
那皎如玉树的男子轻笑,目光里映出久违的明月。
苏蓁蓁望着他出了神,心绪已然涣散地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她不知发得什么疯,竟“唰”地站起来扑到他跟前,藕臂紧紧环住了他劲健的腰身。
她踮着脚,仰起头,轻抬眸子冒着星星眼望着他的俊脸,痴笑道,“你好好看!”,随后又否定自己,“啊不......是公子隽秀,澄澈清冷,皎如明月!”
心跳仿若漏了一拍,她的呼吸几乎凝滞了,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挨着他太近了。
于是在场的旁人都看到,一个脸蛋上顶着两团红缊的小公子撒酒疯,紧紧拥着一个颜如冠玉,芝兰玉树,似是谪仙下凡的人儿。
身后的小厮们没有一个敢拉开他们俩的,友朋们也早已烂醉如泥没了动静。
直到他腰间的金錾镶蓝晶带头硌得她□□生疼,她才不知不觉地撒开手。
他长身玉立,缓缓接住快要滑落瘫倒在地的她。
瞧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他努力平复了声音,勒令仲芷道:“还不快送你家...公子回去。”
话语还同往日一般冷峻,不带一丝感情。
回过神想来,他一时贪欢,妄图紧挨着冰肌玉骨的她多一会儿,竟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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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斑斑点点的暖阳透过窗棂洒在苏蓁蓁身子上,她娇柔地翻了个身。
仲芷斜坐在紫檀髹漆软榻上唤她醒来,接着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她昨晚的失态。
她惊愕失色,从榻上跳起来,想要挪到花梨大理石书案旁的凳上,头一晕,眼前乌黑一片,脑袋里像是有马车轧过一般僵直地刺痛。
可见是昨日喝得实在太多了,想不到那酒的后劲居然这样大。昨日饮酒作乐的时候明明还觉得没什么感觉。
她提起笔,展开一张质地上乘的笺纸,“唰唰”地写下一封道歉信。
说是道歉,实则在最后一句暗讽他:“公子好雅兴,那师师姑娘果真是娉娉袅袅,靥笑春桃。不愧是使得公子一日不见思之若狂的美人儿。”
言外之意却是果然是日日宴饮,狂放不羁的纨绔子弟,好一个贪恋女色的登徒子!
她还想写下“不知她那纤腰楚楚是什么滋味?”又觉甚是不妥,于是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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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寺。
漫天飞絮纷纷随风而动,好像高得能卷入残云,也有的可怜地堕在地上,被踩入尘土里。
正值用午膳的时候。贴身仆从快步沿着游廊从垂花门中走来。
闻成周正端起白玉双立人注子举杯痛饮,并未抬头看他。春风撩拨起他丝绸般的长发,他却不觉烦恼,只觉清凉。
那人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站在他身旁,轻声道,“公子,有您的信!”
闻成周心头耸然,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难道是阿姐又来信了?
他心急如焚地接过信封,却见其上未写明寄信者,心下生疑,不解道:“你可曾见到是谁送来的?”
“是个六七岁的小儿。”
“知道了。”他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表情不动,挥手打发走侍从。
他一丝不苟地拆开信件。
读到第一行时,心觉这姑娘着实有趣,还专门写一篇洋洋洒洒的道歉信给自己。
读到倒数第二行时,便面色一沉,嘴角却仍噙着一抹笑意。
读到最后一行被划掉的字时,他的面色已晦暗得如深不见底的湖水,玛瑙般乌黑的眸子溢出满腔怒火。
一篇道歉信,竟除第一行外全是用婉言隐语讥讽自己。
宽阔的肩膀怒得抖动了几下,丹凤眼细眯起来,手中的玉盏已然被捏得粉碎。
他站起身来,幽幽怨怨地唤侍从进来。
小厮在一旁为主子研墨,只见白衣胜雪,仙袂飘飘的公子挥斥方遒地提笔在纸上写下:“姑娘软玉温香,知书达礼,自是比那师师好一万倍。”,还在旁绘上一张她酒醉轻薄他的小像。
他道她主动投怀送抱,不知礼义廉耻,更拿她和歌伎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