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

    “同和,你和他们留在这里,我出去转转。”

    陈不若此前完全没有听过所谓的厄境。

    但从被蛇妖送入这厄境的经过,再到进到此间后的种种,处处诡诞透着邪性。

    在没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很有必要按照‘花匠’这个有些离奇的设定行事,但同时,完全言听计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决定先出去探探情况。

    同和乖巧点头,没什么异议,他一向听陈不若的话,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闻从周倒有些不放心:“陈姑娘,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好有个照应。”

    说完这话,他有点心虚。

    好在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在意他的不自量力。

    陈不若只说:“人多了动静大,而且我一个人,方便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出了下房,就看见隐蔽的角落有一座小门,不知道通往哪里,被牢牢锁住。

    陈不若试图飞身越过,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眺目所望,门后不知是什么场景,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掺了灰的大雾。

    她果断放弃,转身沿着来路往外走去。

    起初她还小心试探,一路躲躲藏藏,放轻脚步,但直到走出这座满是芍药的春园,这一路上也不见半个人影。

    更奇怪的是,所过之处全没掌灯,暗沉沉一片。按理说这个时辰,灯火早应四处通明。

    天色黑的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雨幕遮得西去的日轮只剩下一抹混沌的光。

    路过一处亭台水榭时,她没注意到楼阁的精美,反倒注意到楼阁环绕,静谧深流的池水。只因为水中黝黑一片,好像是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在黯淡的水波里的倒影,被连绵的雨线牵连变形,有些像褐黑张扬的细长鬼爪。

    恍惚间似乎还会蜿蜒蔓爬。

    她再定神,池面的光影已全部消藏,倒影也归于黑暗,只剩一汪漆黑的池水。

    天已是彻底黑了。

    她已慢慢察觉到,这里长日如飞絮游丝,倏忽即逝。

    初到这里时,因为是个阴沉的雨天,天色不好,所以不过小半时辰的功夫迎来黄昏,她也只是以为进来的时机正好是毗邻傍晚之际。

    但从黄昏到天黑,时间如注流水,明显加快不少。

    光影的交织转换就在一瞬。

    危机感立起,要先回去了。

    她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开始担心起同和他们三人。

    陈不若加快脚步往回赶去。

    渐渐放开的脚步声遮掩了身后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在她迈进春园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凌厉的利刃破空之气。

    她运气提剑转过身来,泛着玄光的弯月剑柄在漆黑的四里如烛如火,照见地上凌乱散落着数枚卷边的青色树叶。

    什么情况?

    她挑眉望去,不远处,一个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年郎笑盈盈站在那里。

    而他身侧,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青年。

    很明显,是他们以叶作刀,飞来数刃。

    明明夜色入墨,玄衣如墨,但他们身上的玄衣却透过这同样的夜色,流转出一层浅淡的华光。

    少年目若朗星,弯唇如月,生得相当俊俏。

    “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恰好看见你身后有鬼祟的东西要缠上你,情急之下使了几枚树叶过去吓退了他们。”

    他解释完,这才注意到冷漠相视的白衣姑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美人还漂亮的有些说不清,叫他形容——如曾望见过的满树飞花堆雪,又如隔着云雾肆开的繁花。

    他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坏毛病果断犯了。

    不由盯住她的脸,目不转睛。

    美人美得髣髴飘飖,但她却一脸肃冷的提着把长剑,顿时这种美就具象得十分锋利。

    对方看上去不好惹,他的嘴却管不住的怜香惜玉起来,“哦呦!”他先是感慨,“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进了这鬼地方!”而后指天誓地:“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看他年纪也不比同和大多少,个没多高,毛没长齐,倒是很懂得献殷勤。

    “······”

    不好惹的陈不若顺势乜他一眼,收回长剑,像是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吐出二个字:“多谢。”

    虽然话少显得冷漠,但少年完全不在意。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见她要走,忙追上来与她并肩:“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陈不若脚下生风:“先回屋子里再说。”

    少年欢喜应下。

    青年也跟着点了下头。

    见到这两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们二人也属于宅子里的外人,也就是管事请来的花匠。

    想比起身边这位乳臭未干的小子,身后面容俊美,不露声色的青年看起来更有头脑。

    她有一些要紧事等着问他,因此回头催促道:“能快点吗?我有急事等着先做。”

    她没有多说,因此少年和青年并不知道,她所谓的急事就是急着回屋保护另外三个废材。

    不消片刻,三人已已要走到门前。

    临过花园时,陈不若鬼使神差朝着那一大片芍药花丛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花丛中有她熟悉的气息。

    —

    闻从周没见过天黑这么快的,仿佛一眨眼的事。

    等他彻底见外面黑黢黢一片,想着管事的警告,开始忧心忡忡,生怕陈不若出什么意外。

    这种焦虑会传染人,关文意也开始坐立难安,和他一同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三人里,反倒是陈不若的亲亲师弟同和最镇定。

    他小时候被陈不若捡回山去,自小跟着她长大。因而对这个女人,已经崇拜到了盲目的境地。

    反正在他心里,陈不若无所不能,就算逢凶也能化吉。

    “诶!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再慢慢等?”

    他年纪小,饿的快,再加上习惯了黑暗料理,现在饥肠辘辘下再看那碗刚才嫌弃的泥巴糊,只觉得也不是不能吃下肚里去。

    问罢,他端起碗,用调羹搅和了两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后,已自动把它想成了一碗芝麻糊。

    比起有可能被毒死,他更怕现在就变饿死鬼。

    见二人无动于衷,他决定先试毒。

    本欲打算囫囵吞吃入腹,却没料到,甫一入口,甘爽滑润的滋味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更是顺着他的舌尖一路爬到了他的天灵盖。

    这味道,是他生平从未吃到过的美味!

    他连忙招呼那两个呆瓜:“快吃快吃!卖相是差了点,但是味道是真好!”

    说完,他直接身体力行端起碗来,咕噜咕噜几大口全倒进了肚里。

    在他们两个人极度震惊的眼神中,他已经意犹未尽地舔起了碗里的残渣,活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

    “真…真的吗!?”关文意反射的咽了咽口水,“不是骗人的?”

    关文意还是不敢置信。

    同和力荐:“真得,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我骗你干什么?”

    关文意持着怀疑的态度,视死如归地舀了一小勺。

    一进嘴,一股又腥又苦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他呸呸两口:“老实说,你的口味是不是和正常人相反?”

    而后怀疑的情绪加剧 :“还是说,其实真得难以下咽,你为了骗我们,装作一副好吃的样子?”

    同和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一连灵魂三问:“你什么脑子?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有病?”

    他推了推闻从周,示意他也尝尝。

    在他虎视眈眈的热忱目光里,闻从周不忍拂面吃下一勺。

    “?!”

    他有些泛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放大,给他一直以来清正持成的书生形象添了点少年稚气。

    看他又蒯了几勺。

    关文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果真如此。”

    他不知不觉已用了大半,自觉有些失态,在关文意不可思议地眼神中有些羞赧:“其味确实无穷。”

    关文意十分不解,这下好了,自己似乎才是那个味觉迥异的怪胎。

    正当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间,陈不若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没见过的男人。

    这是两个姿仪十分出众的人。

    一个眉目朗阔,唇角上翘自带三分笑意,额前散着几绺碎发,配上他劲瘦挺拔的身形,很有些不羁放肆。

    另一个身姿更是高大几许,比起他英挺俊美的面容,更让人注意的是他满身肃杀的气息,带来的极深压迫感,给人以居高临下的矜贵。

    那个一直带笑的俊俏少年眼睛始终黏在陈不若身上,不过一瞬,他的眼神扫过桌上有些狼藉的食物,眼神中带有明显的嫌恶。

    随即,他看向桌子上唯一一个空碗,神色复杂:“谁把它吃完了?”

    陈不若瞥见同和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问道:“怎么?”

    俊俏少年也看见了红花绿柳般的小孩微弱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这玩意,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

    他说的语焉不详,同和和关文意脸色却都有些沉重,两个人一个吃完了,一个没吃,显然都属于他口中的不行。

    同和很讨厌卖关子的人,有些急道:“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少年道:“这玩意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不吃的话,下半夜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们进来的一行人里,有人嫌恶心没吃,第二天醒来,他就不见了。”

    具体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他没说,因为他们其实都不清楚下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才消失不见的。

    明明上半夜风平浪静,个个精神抖擞,但是到了丑时左右,却不由自主地沉沉睡下了。

    等到天亮,才发现不见了一个人。

    一合对,才发现这个消失不见的人,竟然是唯一一个没有用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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