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境

    等再睁眼。

    天昏沉沉的,有阴绵绵的雨水落下打在他身上,迎面吹来一股凉风,那雨水就像落下的冰针,扎得人生疼。

    他们此时站在一处空旷的长街。

    长街尽头,屹立着一颗高大的花树,正飞飞絮絮的漫天散着花朵。

    一座朱门紧闭,红墙青瓦的高大宅院就掩映在飞花之下。

    场景有些唯美,但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四个似乍然出现的孤魂野鬼,就感觉有些阴恻恻的了。

    关文意有些吃惊,指着那花树小声道:“这不是寺庙里的那棵树吗?”

    他对这棵花树可熟悉了。

    一切的不对劲好像都从隔着半扇门的窥视开始。

    同和也跟着望,摸着下巴饶有兴味:“这又是花又是雨的,怎么感觉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正说着,前方紧闭的朱门突然敞开,在这凄风苦雨的空旷长街中,仿佛是几人唯一的去处。

    几个青衣的婢子从门内鱼贯而出,隔着潇潇雨幕,她们青衣上描绣着的大朵大朵艳丽的芍药开的锦簇,在这冷寂的冰雨中有一丝诡异的艳。

    她们近前来齐齐微笑着道:“各位匠人,久候了。”

    匠人?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同和年纪虽小,但见过的把戏却多,不禁问:“匠人?我们是哪门子的匠人?姐姐们这么漂亮怎么说胡话?”

    确实是很漂亮。

    白白的脸儿,弯弯的眉。水墨画一样的清致,好似下一秒,飘来一张宣纸,她们就能翩然回到画里去一样。

    关文意都忍不住,本能将目光投向她们清秀的脸。但也不过片刻,他就悚然收回目光,因为他发觉,她们挽着一样的发髻,着一色的衣服,连嘴脸勾起的笑似乎都一般无二,有一种诡异的相同感,像是同一张纸上比照着裁剪下来的纸人。

    他又想起诡异的黑雾和红月,更是不敢多瞧了。慌忙收回到处瞄的眼睛,决心做个老实的拖油瓶。

    为首的婢子似乎是个管家娘子,她的衣裙上多绣了几朵芍药,在一群相同的青衣芙蓉面里显得出挑一些:“我叫白芍,是这座宅子的管事。过几日夫人要为老爷在春园里祈福,各位是我为夫人请来在春园栽种芍药的花匠,谁要是能为夫人种出芍药,之后顺利完成祈福,届时自然会得到至高的恩典。”

    “......”寥寥几句话,他们四个就有了新身份,成了新出笼的花匠。

    同和对所谓‘至高的恩典’很感兴趣,不由追问道:“难道是要什么有什么?”

    白芍半点不犹豫的回答:“凡你所求,夫人皆可予。”

    同和说:“那就是说,要在这里帮夫人种花是吧,种完了,是不是也可以离开?”

    白芍点点头,似乎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关文意虽说一心一意想当拖油瓶,但是一听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对吧,既然夫人这么厉害,那她还祈福做什么?”

    “……”

    白芍的脸色变得难看,像是水墨画被打湿绉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几人中,唯有陈不若有些艳羡的总结:“我懂了,不过有钱人的乐趣罢了。”

    “走吧,种芍药去。”

    陈不若闲庭信步,越过她们朝里走去。

    同和一向欣赏自家师姐的识时务,但他仍不免担忧道:“咱们还没有摸清具体的情况,连什么夫人老爷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贸然行动是否不妥?再说,你何时学的种芍药?”

    陈不若很冷静:“不进这里,还能去哪?这地方里里外外明摆着写满了‘快进来’。至于什么夫人老爷,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我们现在的身份是花匠,任务是种芍药,完成祈福,这应该是关于这个厄境目前透露给我们的线索。”

    闻从周紧跟在她的身后,想了想说:“要不种花交给我吧?我勉强算是会。”

    同和:“什么叫算是会?”

    关文意知道闻从周的意思,偷笑道:“我们乡下人虽没莳花弄草过,但种过瓜豆秧苗啊!”

    同和怒了:“那能一样嘛?”

    关文意说:“所以说是勉勉强强。”

    几人一边压着嗓子小声絮叨,一边仔细观察左右。望着雕栏映日,画栋飞云的豪宅,都没想到朱门后面竟然是这样一副豪奢天地。

    本跟在后面的婢子们不是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领着他们一路七拐八拐后穿过一径深的长廊,绕过一座池塘,上题“春园”二字的雅致花院,乍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园中开满了绿茎红叶的花,满园芍药酴醾开的娇丽,雨烟轻曼,凝露其上,如同美人垂泪,春情万千的艳。

    那种艳夺人眼球,仿佛是不顾一切的之死靡它。若要陈不若形容,是从死寂和荒芜里挣脱出的最后一点春色。

    看得久了,无端让人心惊。

    陈不若饶是一向不困惑心神,也被晃了片刻。但很快她镇定过来:“不是已经种了满园的芍药了吗?”

    白芍这个管事当得极好,滴水不漏。脸上仍是先前一样的浅笑:“这是之前的匠人种的,没办法用作之后的祈福。”

    陈不若很敏锐,她抓到了点蛛丝马迹:“那先前的匠人哪里去了?为何他们种的芍药不能用来祈福?”

    白芍没有回答。

    气氛莫名冷凝起来。

    下一刻,她的声音无端多了丝阴冷:“一会儿你们一人去摘一朵,算作夫人给你们的礼物。这几日,你们就在园中种花,要是花势好,到时候自然会见到夫人,有什么疑问,可以留在那时。”

    “对了,晚上关好门窗,这些芍药夜里长得快,怕人,你们不要出来吓着它们。若是吓着它们...”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正是这种未尽之言引得人心里发毛起来。

    关文意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心底里骇然升起一股耸人的恐惧,他顿时不觉得这满园芍药如何艳丽如何美了,更有些抗拒让他摘花的举动。

    他只觉得那芍药比这些奇怪的婢女还要危险,像淌着血的活物,连香味都透着一股腥。

    关文意不敢伸手:“我不摘行不行?”

    同和偏头见白芍正一脸微笑的望着他们,同情道:“应该不能。”

    转眼天幕阴云深重,高天渐染黄昏。

    他们最后一人手持朵娇艳的芍药,被安排进了春园东侧的下房。

    房中一个偌大的通铺,昭示最近几人都要同吃同住。

    闻从周很不自在:“男女有别,陈姑娘怎么能和我们三个男人同住,要么再去找间房吧?”

    “那管事刚才的话不就是说这里晚上会发生点什么吗?”同和有些无奈:“书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些男女大防?要是我师姐真去别处了,那夜里要是遇到了什么古怪,”他顿顿,指指看上去就没什么用的关文意,更无奈:“是你能打啊还是他能杀啊?”

    关文意一边跟着点头,一边将方才忍着惊惧不情愿摘下的芍药随手放在桌上:“就是,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吧?我顶多不过多瞅几眼陈姑娘,别的乱七八糟我是想都不敢想,我这一身肥肉还不够她两下剁碎。”

    “再说了,我还要赖着陈姑娘靠她保命呢!你没发现这里挺邪门的?先不说什么祈福还要种芍药花啥的,就说什么芍药夜里生长还怕人?我真是闻所未闻。”

    他说完,打了个寒颤:“反正我夜里一定睡的死死的,半步门也不出。”

    陈不若已经打量完了这间房。

    屋中陈设简洁,四角点了烛火亮如白昼,黄昏天色隔着朦胧的雨透进一点残光,就衬得他们四处墙面上横开的窗牖尤其显眼。

    这房间不大,窗牖却多得有些不正常。

    不难想象,到了夜里,如果不熄灭这些火烛,整个房间就是一个漏光的筛子。

    晚上看来不好过了。

    她捻了捻手中那枝妖艳的芍药花,将它揣在袖中,一时半会没有理清什么头绪。

    “同和,你去看看那些烛火能不能熄灭。”

    同和依言照做,房内很快就暗了下来:“都是些普通的灯烛,一吹就灭了。”

    比起关文意,他倒很喜欢这些开的荼靡的芍药花,他将自己摘的最大最艳的那朵簪在胸前,配他水绿的长衫和殷红的靴子倒是俗的相得益彰。

    他又去拢关文意放在桌上的那朵,预备簪在头上,却被陈不若一巴掌拍在手上:“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

    关文意瞧见了呵呵傻笑。巴不得送给同和,大方的摆摆手:“没事,管事只说了一人摘一朵,又没说摘完了要我供着,那送给同和也没什么。”

    陈不若看他一眼,强调:“这可是夫人给的礼物。”

    她语气正常,但关文意硬是从‘礼物’二字中品出点微妙的东西,一时只觉得桌上鲜艳欲滴的芍药花扎手:“那,那算了。我先放在这。我不送人了,放在这里,应该没事吧?”

    陈不若见他如此排斥,总觉得不妙,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见门被推开,冷雨寒风随着手提食盒的青衣婢子一齐飘了进来。

    那食盒做工精美,嵌着花鸟缠枝,青衣婢子的手覆在其上柔白似葱,叫人忍不住想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山珍海味。

    但下一秒,却叫人极其失望。

    食盒里的东西,很是其貌不扬。

    说其貌不扬都是客气的,简直是令人毫无食欲,直想作呕。

    一碗碗乌漆嘛黑似泥水一样的东西,被掐丝镶边的玉碗呈着。

    说不清的怪异。

    关文意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这不会是给我们吃的?”

    青衣婢子似看不出客人的嫌弃,笑着说正是。

    就连不怎么讲究的陈不若都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发现更为惊讶的所在,食盒里吃食的份量不对劲:“怎么多了两份?难道还有其他人?”

    “是的。”

    陈不若问:“那另外两位也是花匠?现在何处?”

    青衣婢子比管事白芍好沟通,有问必答。但是回答略显僵硬:“迟早会回来的。”

    陈不若又问:“食毕有什么安排吗?”

    青衣婢子道:“早些休息。”

    陈不若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点头作罢。

    关文意在一旁还在嫌弃:“啧啧,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这座宅子的主人不是蛮富贵的吗?至于在吃食上克扣咱们吗?”

    闻从周难得的面露难色:“确实不怎么样。”

    同和倒是无所谓,他们宗门里没谁会做饭,他倒是对这种黑暗料理熟以为常。

    他只关心一样:“师姐,这东西没毒吧?吃了不会死人吧?”

    陈不若想了想:“暂时应该没什么事,请我们来这里的头等大事是之后的种花祈福,如果毒死我们了事,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但还是小心为妙。”

    虽说暂时不会有事,但这碗黑泥水一样的东西实在倒胃口,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动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