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秦浅接到了宋尧的电话。

    当时,她刚刚踏上阳城桥,走在回镜湾花园的路上。

    整个城市在繁忙的交通中苏醒,雾气散尽,阳城河上的薄冰开始融化,太阳终于穿透了云层,投下微光粼粼。

    秦浅挂断电话,没有太多犹豫,订了最早一班去云城的机票。

    宋尧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一间茶室。

    时间是晚上八点。

    即便秦浅已经提前了半小时赴约,跟着服务员一路走过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坐在那里的宋尧。

    宋尧低头摆弄着茶具,大概是入了心,对于她的到来置若罔闻。

    秦浅也不意外,兀自在他对面的藤木椅上坐下,看着他将小小的陶杯放进沸水里,转一转,再一个个夹出来,没有出声打扰。

    来这里之前,她换了件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搭一件同色连衣裙,真丝质地,长度齐膝。短发烫得利落有型,脸上带了妆,于上一次而言,判若两人。

    以至于宋尧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抬头看她的时候,目光滞了半分。

    不过,转瞬即逝。

    他将泡好的普洱分别倒在她和自己面前的陶杯里,浅啜一口,神色平和。

    良久,古色古香的空间,茶香幽然。

    宋尧放下杯子,说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第一句话就让气氛沉滞。

    他稍作停顿,看了一眼秦浅。

    后者坦然与他对视,唇角噙一抹礼节性的笑意。

    宋尧也不含糊,补充道:“你之前提供的那份履历,一文不值。”

    以毒辣刁钻著称的宋尧,字典里向来没有“委婉”两个字。

    娓娓道来的语气,配上犀利的字眼,一击毙命,还不见血。

    更可怕的是,跟他谈判,不到最后一刻,这种抽筋剥骨的凌迟,永远不会结束。

    果不其然。

    “你虽然出身科班,但是演艺经历为零,”宋尧喝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继续,“相貌不怎么出众,才艺也平平无奇,却妄图攀附关系,走捷径,尝一尝娱乐圈走红的滋味,难免有些不自量力。”

    作为曾经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人,众人趋之若鹜的造星圣手,在宋尧的职业生涯里,被人曲意逢迎的场景,应该遇过不止一次。

    可是,在秦浅这里,他没有见到。

    任他绝情暴戾,冷言冷语砸过去,秦浅始终端坐在位子上,不辩解,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听着,嘴角保持处变不惊的友好弧度。

    茶室的照明,来自置物架上的中式台灯。

    实木灯框的设计,中间留一盏绿植,好似一幅淡雅的山水画,烘托着清幽,却斑驳了光影。

    秦浅的脸原本就小巧消瘦,浓妆艳抹之下,轮廓更为分明,寻不出一丝温柔的痕迹。

    唯有那双形似桃花瓣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有如黑夜里无声悬挂的皎月,与他上一次见到的没有太多不同。

    一个人,两种角色,切换自如。

    宋尧投去审视的目光,语气极淡,“你有什么想说的?”

    秦浅想了下,答道:“没有。”

    这是今晚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简简单单,但态度诚恳。

    宋尧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自己能进耀星吗?”

    秦浅并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饮尽,再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撞上宋尧目光尖锐的眼眸,红唇微启,“能。”

    说话时,她特意停顿了下,似乎是还有尽之意。

    宋尧眉峰微挑。

    秦浅弯唇浅笑,“宋老师向来不喜欢在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自然也不会有闲情逸致,约一个淘汰者喝茶。”

    她说话时眼里有光,似胸有成竹的笃定。

    宋尧抬眼,嘲讽之意从话里溢出,“那你觉得,我今天会坐在这里,是因为荣晚还是顾锦年?”

    话落,空气降了温。

    秦浅看向他,说道:“我不觉得你会因为别人。”

    “怎么说?”

    “因为你是宋尧。”

    秦浅的语气始终平和不见波动。

    宋尧的话再刻薄,态度再严厉,于她而言,好似过眼云烟。

    她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维持着风轻云淡的姿态,迎来送往,始终不落下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里,似乎蕴有某种力量,某种刻进骨子里、外力无法摧毁的力量。

    无论是先前的面容寡淡,还是如今的红唇嫣然,那种力量如影随形,藏在她的一颦一动里。

    宋尧忽而恍惚,错综复杂的心绪写在紧蹙的眉间。

    云南普洱,性寒味甘,茶汤浓厚,持久留香。

    秦浅不动声色地垂眸,拿起紫砂壶,为自己和宋尧各添了一杯。

    小小的一杯茶,盛满了热度,有细腻的水汽升腾,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飘散。

    宋尧在她的动作里回神,一杯茶入喉,语气难得随和了些,“你以不错的成绩考入云城电影学院,也顺利完成了毕业作品,为什么之后没有演戏?”

    “您要听实话吗?”秦浅的话里带一丝揶揄。

    宋尧没回,在等待她的下文。

    秦浅说:“我坐了牢。”

    话音落下,像晴空万里突然闪过一道惊雷,缓和不到一分钟的气氛,陡转直下。

    宋尧脸色骤沉,手指横在茶杯边沿。

    而秦浅,依旧是泰然自若的模样。

    仿佛他问出的这个问题,才是今晚的主题,而了然于胸的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五年前,我被判故意伤人罪,之后一直待在监狱里,不久前刚刚刑满释放。”

    秦浅不疾不徐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楚直白,似乎是不想让听者错过任何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上好的茶叶,突然没了口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宋尧压抑片刻,微拧的眉心,黑沉沉的面色,不遗余力地展现着此刻他内心的焦灼。

    秦浅煞有介事地喝完了一杯茶。

    宋尧开了口:“犯过罪的人,余生都应该在忏悔中度过,而不是妄想成为明星。”

    直言不讳,不留情面,才是宋尧。

    他振振有词地说到最后,颇有些义愤填膺。

    秦浅却保持着气定神闲的从容,“该不该忏悔,不是您说了算吗?”

    她的嘴角还有笑意未减,不卑不亢的态度里,辨不出一星半点的愧疚与悔意,如此轻浮。

    一腔怒火哽在喉间,宋尧表情克制着看向秦浅,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再多为自己辩解几句。

    但是秦浅没有。

    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半晌的冷寂。

    沉闷的低气压。

    数米范围之内,只剩下时间流逝的动静。

    宋尧终究没能忍住,一丝侥幸的恻隐之心,被眸间的冷峻代替,“从这一刻开始,你成为了淘汰者。”

    秦浅听得真切,却仍旧笔直地坐在位子上,静若寒潭的眼眸,藏匿在黑暗里,仿佛深不见底的欲壑。

    宋尧薄唇紧绷,起身打算离开。

    “五年前,那个被我伤害的人,”浅薄清幽的光线中,传来从从容容的声音,像绵雨飘落了大海,不着痕迹。

    “是简凝。”

    蓦地,宋尧停在原地,面色瞬间黯沉。

    茶室的客人不多,气氛一直以来都是安静的,静到仿佛能听见那些生长在阴暗里的花,在人迹罕至的深夜里次第开放的声音。

    宋尧回过头去,秦浅冷静自持的模样真实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嫣红的唇角散漫勾着,原本皎洁如月的眉眼,却仿佛沾染了冬日的冰霜,寒凉得难以名状。

    -

    寒风在夜里肆虐,好似在为人心谱写新的序曲。

    秦浅拎着脱掉的高跟鞋,光脚爬到七楼半层的时候,看到了陈子航。

    后者正双膝跪地,祈求乔歆染的原谅。

    “小染,我真的出差了,项目谈得很顺利所以提前回来了,牛总说请吃饭,大家都去了,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刚好手机又没电,才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跟那女的根本就不认识,她就是别人找来陪酒的,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那天喝多了,给自己开了个房想睡一觉早上再回家,那个女的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根本不知道啊,你在酒店那么闹,还非说我□□,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酒劲上来了,面子上挂不住,才没忍住跟你吵架的,小染……”

    无论陈子航如何委曲求全,房门还是无动于衷地关着。

    门锁早就被换掉了,这也是陈子航旁边的地上明明躺着钥匙,人却进不去的原因之一。

    对门的阿姨常年不在,楼下的住户为了还债,不久前卖掉了房子,现在都空无一人。

    陈子航虽然话密,但声音压得低,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小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我离不开你,我保证,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你看我都给你跪下了,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我知错了!”

    “你开开门好不好,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也该消气了,气坏了怎么办?我会心疼的!”

    “小染,你就原谅我吧,我会改的,我都会改,只要你肯原谅我,你怎么说都行!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好好工作,每天按时回家,这辈子就疼你一个人!”

    走廊的声控灯,没有闪动地亮着,比平时都亮。

    陈子航的声线听上去略有些沙哑了,气息也不足,门那边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秦浅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门,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不断震动的手机。

    那张滔滔不绝的嘴,把男人犯了错之后又回过头来挽回的陈词滥调说得娴熟流利,一点都不磕巴。

    看似低姿态,实则心口不一。

    楼梯的拐角,身边的窗户半开着,冷风灌入,像裹着冰碴子的苍耳,源源不断地扎进皮肤里。

    秦浅唇线微抿,耳朵冻得通红。

    就在陈子航稍事休息,拿起手机打算再回一条微信的时候,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开门的动静很大,门锋刮出一道阴风,把陈子航吓得哆嗦了一下,手机在掌心里打了个挺,眼看要摔到地上,还好他及时俯身扑救,伸出去的双臂,与地面上摩擦过后,有惊无险地接住。

    现下,他大半个身子进了屋,以匍匐的姿势趴在出现在门口的乔歆染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庆幸。

    乔歆染斜睨了他一眼,嘲道:“陈子航,你这么会演戏,没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