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航赶忙把手机放回兜里,重新调整姿势在乔歆染面前跪好,“小染,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讪笑着伸手去抓乔歆染的手,还没碰到指尖,就被她毫不犹豫地侧身躲掉。
乔歆染把身旁的两只行李箱推了出去,拎起地上的两个编织袋放在上面,又扔了两幅滑板,一辆折叠自行车,冷冰冰地说:“你留在我这里的东西,该扔的我都扔了,还算贵重的全部都在这里,赶紧拿了滚蛋,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小染,你看,我这……”
陈子航在她行云流水的动作里似笑非笑地讨好,一套说辞还没施展,房门嗙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秦浅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吵架的场景,却是第一次见到乔歆染,面对陈子航的摇尾乞怜,如此决绝。
寒风凛冽的夜晚,呼啸声不知疲倦地响,像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婴童,没休没止地呜咽。
突然陷入安静的楼梯间,仿佛被传染,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回过神的陈子航,隐去脸上的笑容,表情比之前凝重了些,又对着紧闭的房门重复了一番痛彻心扉的话,嗓音也比之前更加恳切,里面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兜里的手机着了魔一样,震动个不停,他掏出来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最终阴沉着脸从地上站起来,嫌弃地抖了抖裤子上的尘土,又用力拍了几下门。
“不会是分手吗?分就分!乔歆染,你给老子记住了,是老子不要你了!你有种后悔的时候别他妈来求老子!”
陈子航气急败坏地吼出来,正无处发泄的时候,看见地上那串钥匙,抬起脚狠狠地踢出去。
钥匙不偏不倚地砸在秦浅身后的窗户玻璃上,一记令人心颤的撞击声过后,从半开的缝隙中掉下了楼。
秦浅不由得皱眉,抬眼向上看去,陈子航立马收起刚才看见她时的讶然,冷眸瞥了她一眼,便再懒得看她。
他把乔歆染扔出来的行李箱拎在手里,若无其事地下楼,朝秦浅那个方向走去。
两个近30寸的行李箱,像是塞满了石头,难以负荷的重力,淋漓极致地体现在陈子航死死咬住的牙关上。
略有些年代感的彩虹编织袋也装得鼓鼓囊囊,滑板和自行车没有打包,孤零零地摆在地上。
陈子航夹了一个滑板在胳膊下面,其他的暂时没有管。
楼道狭窄,几乎被陈子航占尽。
只经过简单装修的水泥台阶有些陡,他的视野不明朗,为了不至于踩空,走的时候费了些时间。
秦浅不声不响地挪到角落,为他的离开提供最充足的便利。
夜里的空气很冷,就像陈子航与她擦肩而过时,她脸上的表情。
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的灯也灭了。
秦浅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里面一盏灯都没有开,空荡荡的黑暗之中,一丝细微的声音都听不到。
她把鞋子放在玄关处的鞋架上,轻手轻脚地往客厅走,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乔歆染。
乔歆染背靠沙发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
很长一段时间,她就那样坐着,怔怔地望着昏暗中的某个点,一动不动。
秦浅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许久。
诡异的岑寂,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凄凉。
“秦浅。”
秦浅愣了下,侧过脸看去,乔歆染还是旁若无人地呆滞着,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怎么了?”秦浅问。
乔歆染嘴里蹦出毫无感情的字眼,像是程序员为机器人拼凑的日常用语,“我想喝酒。”
秦浅微微一愣,还在她的话里反应,乔歆染嚯地站起来,中气十足,“走!喝酒去!”
-
是夜,北风萧瑟。
稀疏的光隐没在茫茫夜色之中,角角落落都是晦暗森冷的气息。
顾锦年驾车停在一处空地上。
迎着月色,远方不断传来狗叫,像是自由被禁锢的野兽,在牢笼里发了狂。
他没有穿搭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那件大衣,打开车门下去,晚风带着寒意扑过来,勾勒出逐渐锋利的脸部线条。
车灯灭掉之后,周遭黑沉沉一片。
耳畔流窜的尽是风鸣。
就着微弱的光线,踏过凌乱的碎石,绕了好几道弯,才在偏僻又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那个白色的集装箱。
未经开发的泥土地,残余一簇簇枯萎的杂草根。
狭小的窗口亮着盏黄色的灯。
苏则背靠着墙角立在阴影里。
听到动静警惕性地转眸,瞥见是熟悉的身影,才放松下来,站直了身体。
顾锦年走上前,问:“人在里面?”
“嗯。”
“东西呢?”
苏则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顾锦年拿了过来,余光不经意间落到苏则缠着布条的手臂上,布条是白色T恤上随意扯下来的一角,绑得紧,隐约透出血色。
顾锦年紧了紧眸,问:“伤口裂了?”
苏则轻扯唇角,嗓音因为久未发音而干涩,“没事,小问题。”
“去医院包扎下。”
“等这边的事办完就去。”苏则说。
“现在去。”顾锦年凝眉看着他,语气低沉,不容置喙。
苏则不再作声,神色透着迟疑。
顾锦年语气平静地补充了句:“放心,我自己能处理。”
残月像一缕薄冰,飘在夜色里。
顾锦年推开集装箱的门,走进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淡漠。
原本沉寂的空间,风的声音骤然猛烈。
被绑在木椅上的司唯,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背。
黑色眼罩严实合缝地隔绝了他的视野,他绷起神经,静悄悄地感知外在的一切。
门很快被关上。
周遭逼仄得像深夜里出没着鬼魅的无人区。
逃生的出口被堵住,危险在阴暗处潜伏。
脚步声响起,很轻,向他一步步逼近。
忽而又越过他,悬在了头顶。
脸部肌肉顿时抽紧,被死结束缚住的四肢有心而无力。
压迫感袭来,呼吸一窒。
眼罩,被取了下来。
乍入的光线刺激。
心脏徐徐回归。
方才所有的感觉凭空消失。
像是,作弄了他一番。
顾锦年从司唯的身后走出,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幽凉的目光投过去。
光线晦涩,将他脸上的轮廓弱化,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睛浓稠如墨。
司唯刚适应了光的转换,视线挪到他身上,原本警觉的神情在短暂的思索中微微一滞。
“你认得我。”顾锦年说。
肯定而沉着的音色,并不需要听者回答。
司唯抿起唇,没出声。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在华景医院顶层病区。
当时司唯候在华景鸿的病房门口,目空一切的眼神并未在顾锦年身上多作停留。
一张废弃的办公桌横在两人中间。
墙角的白炽灯,电流不太稳定,将整个空间照明拘在忽明忽暗的节奏里。
顾锦年从苏则给他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简历,抬头的姓名栏写着:“司唯”。
“云城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在校期间带队完成了Pofi的研发,现在是华景集团董事长夫人的贴身保镖。”
娓娓道来的话里,司唯的脸色微微凝滞,不过很快,又恢复生人勿近的冷漠和几分漫不经心。
顾锦年的目光仍落在那张简历上,再次说出口的却是上面没有的内容,“听说你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司唯瞬间被激怒,“你想干什么?”
顾锦年默不作声地待着。
司唯蓦然抽空片刻,语气试探:“是因为秦浅?”
这个集装箱,曾经关押过秦浅。
打斗痕迹仍在,满地的机械零件散落。
被移到中间的桌椅重新组装过,稍一动就会发出嘎吱的声响。
顾锦年侧身坐着,表情是看不透的平静,像是在观察,又像是种无声的威胁。
司唯挑一下眉峰,毫不在意,“要杀要剐随你,我无话可说。”
顾锦年微抬眼睫,冷淡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他的右手笔直地垂着,即使此刻并未被绳索限制,也抬不起来。
“抱歉,孩子小,不太懂得把握分寸。”
缓缓溢出的声音,没有温度。
司唯似笑非笑地呵了声,却忽地牵动肩膀一阵刺痛,他拧了拧眉,整个人在某一瞬僵成了木头。
顾锦年视若无睹地收起那份简历,说道:“我有个问题。”
司唯无暇理他,似乎也懒得理会,疼痛尖锐,他花了很大力气去压制。
“你是怎么黑掉Garcia的监控的?”
司唯紧皱的眉头一沉。
“当晚Garcia只遭受过一次攻击,就是你成功的那一次,而那个时间段,你正在婚宴现场戒备,从未离开。”
像是说给了空气。
没有回应。
数不尽的细小尘埃,在惨淡的光束里游走。
顾锦年默默将简历纸放回。
良久,司唯才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锦年却摆出了证据。
从文件袋里拿出来的照片,依次摆放在桌面上,来自同一时段的监控截屏,司唯不以为意地看过去,诧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