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公冶看了眼手机。

    二十分钟过去了,邓烟雨还没回来。

    对面一桌比他们来得晚,已经吃好准备结账走人。他靠着椅背,低头浏览一篇股市文章,又消磨了十分钟。

    手机轻声熄屏,他默默侧过头,环顾四周。

    再怎么说半个小时也太久了。

    “干什么,放手!”

    “我偷你啥了,是你他妈先撞我的!什么逻辑?!”

    “你个死穷鬼!撒手啊白痴!!”

    店外一处空地上,两个中年男子发生了冲突,大骂着扭打在一起,顿时引来不少人围观,被诬陷偷窃的男子把另外一人的鼻血都揍了出来。坐窗边的几桌可有福了,吃鸡的同时还能即兴观赏一出动作片。

    公冶没兴趣,正要起身去找人,旁边玻璃咚一声巨响,俩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到了店面这。占据上风的是个卷毛大叔,黑黝黝的油皮脸上淌着血,面目狰狞地抓着偷他东西的男子的头皮,往玻璃墙上一下一下狠命砸。

    “哎哟这是干嘛啊,别在我店门口闹啊!”

    老板娘跑出去,糟心地挥手说“别打喽别打喽”,外面看热闹的群众也发觉事闹大了,再打下去人命关天,提醒着:“叫警察来啊,警察在前面。”

    近距离的头破血流倒没惊着公冶,他平静的内心甚至感到一丝迷惑,在老板娘冲出去时郁闷地皱眉。他本想找老板娘帮忙去洗手间看一下。

    老板要顾着收银,没空搭理外头的风波。公冶瞧瞧楼梯,再望望店门外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烂摊子,端菜的店员在面前忙碌穿梭,大家都很忙。

    有个脸嫩的小妹妹给前头一桌拿去份米饭,从他身旁快步走过,公冶立即拦住她:“你好,能帮我去二楼女厕找个人吗?”

    “啊?”小妹妹眨眨眼,茫无头绪地重复,“找人?”

    “是我朋友,”公冶简单比划着,“头发很长,卷卷的,及腰,身高到我胸膛下面,穿白色毛衣。”

    “噢……好的我知道啦,您稍等,”小妹妹噔噔噔踩着台阶上去了,公冶心神不定地坐回原位,没过一分钟就见她跑下来说,“厕所没有人。”

    公冶音调都变了:“没有人?”

    她点点头:“我进去看了,里面全空着,没有人在上厕所呀,你朋友是不是去外面看打架了?”

    公冶和她道了谢,望着茶杯思考须臾,拿上邓烟雨的手机大衣,亲自动身前往二楼,除了女厕所哪里都找了一遍,的确不见她人影。

    周遭气氛热络,推杯换盏声四起,他望着一桌桌笑脸,有点慌了,快速返回一楼,连同包厢那也找了找,随后往店外去,被刚进店里气还没喘一口的老板娘眼疾手快逮住:“哎帅哥你买单了吗?”

    公冶掏出手机付了钱,来到外面。人群尚未散,这扎一堆,那聚一拢,一张张陌生的脸让他逐渐焦躁起来,他心急地喊出声:“小雨!”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并没有她的踪影。

    民警在处理现场,被诬陷的男子瘦得跟细鸡似的,哪想还打赢了,只是从头到脚挂着彩。他裹紧扯破飞毛的外套,缩在花坛上委屈地呜呜:“大晚上的……我闺女非说要吃糖葫芦……我出来给她买,碰上这么个疯子……”

    卷毛大叔瞪着血丝浑浊的眼珠,抹了把鼻血,大声嚷嚷:“你个混球!你偷我金戒指,你偷了去吧!老子不稀罕那破玩意!老子是百万富翁!”

    所有人觉得这大叔脑子有病,没防备地嗤笑,有人摇摇头便走了。而大叔趁他们笑话,松塌的三角眼阴恻恻一溜,猛然推开上前来的民警,挂着一脸血就撒腿狂奔,女生被迎面跑来的他吓得大叫。

    “喂!”民警吼道,“站住!要去哪?!”

    “快快追人!”

    “老子原谅你了!哈哈哈哈——”卷毛大叔龇牙咧嘴放笑,没跑出几步硬生生撞上公冶,差点绊倒,他破口大骂,“兔崽子不长眼啊?!”

    公冶出于本能,反手要抓住这人,可他现在心情混乱得要死,满心记挂着邓烟雨,出手慢了半秒,卷毛大叔灵活地钻了个空,给他溜了。

    两名警察气急败坏追上来,没等公冶说什么,其中一个相貌年轻的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你怎么不拦住他!”

    他们今晚已见识过太多奇葩——拉狗跳舞的,脱光睡马路的,醉驾飙车轰飞了一个车轱辘的。年轻民警打量这小伙子有手有脚,明明有很大机会按住那个神经病,结果竟傻乎乎站着目送人家逃跑,实在没好气埋怨了一句,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失言。

    公冶哪知道他的心理活动。

    拦不住天经地义,多少人能在突发事件前有超出寻常的反应。

    “你对他吼什么。”老民警小声训诫。

    公冶本就心烦意乱,被这样不讲道理地一吼,别提多火了,连他们的道歉也懒得听,冷着脸不予理睬,撞开年轻民警。

    民警被他周身散发的阴鸷气息震慑住,有点发怯地和前辈对视,伸手掸了下被撞的肩膀,不服气地低声嘟哝,老民警叹气:“改改你的臭脾气吧。”

    公冶握紧了邓烟雨的手机。她没穿外套,灯港昼夜温差大,若在室外冻坏了怎么办。其实他并不觉得邓烟雨会对两个大叔打架感兴趣。

    “小雨!”他无望地寻了三四圈,毫无所获,回到店里,望着被收拾干净的桌子,那儿已经坐了三个小姑娘。

    她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她不见了。

    无穷无尽的不安感侵袭了他全身。

    “不好意思,”公冶大步迈向收银台,对里头的夫妻老板焦急地说:“您家洗手间就二楼一间吗?”

    “对啊就楼上。”老板娘招呼着结账的客人领优惠券,头也不偏地丢话。

    “我朋友上厕所半小时了还没回来,您可以……”

    “这我哪知道啊,”钱进兜了就翻脸不认人,老板娘今晚脑袋快炸了,冲谁也不给好脸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您自己找找吧,啊。”

    “她是女孩子,麻烦您再去洗手间看看好吗?”

    “女孩啊?”最近女孩走失很多,戴眼镜的男老板热心肠,戳了戳老婆子的胳膊肘,“你就帮人家上去看看嘛,厕所多大点地方,这里有我呢。”

    “哎哟……”老板娘碎碎骂着挤出来,故意用力蹬着台阶上楼,公冶也跟在后面,再次把二楼翻了个遍,回头见老板娘从厕所出来,顶了满脸晦气,“里面就一个和我一样年纪的大妈解完手在涂口红,帅哥,你女朋友不会和你玩呢吧?你要么回家看看,好伐?说不定她和你躲猫猫呢,你呐抓紧给她打个电话,买束花道个歉,别打扰我们做生意了!”

    公冶无法理解她凉薄的态度:“一个大活人在你店里失踪了,你……”

    “……”

    失踪?

    病墟夹子道那些女孩的大头照一幕幕蹦进脑海,他瞬间四肢凉彻。

    他往后退一步,几乎要靠在墙上,转头望向二楼窗外的夜景,万家灯火辉煌地止于山脚,翻过连绵的山峦便是病墟县。他看不见对岸是如何景象,但能感觉出来,那片狭窄的土地不点一盏灯,寂如坟墓。

    不可能,不会。

    这里离病墟十万八千里,他们何苦要在人口如此密集的闹市下手?

    她今天也穿了白色衣服,和这有关系?

    为什么偏偏在这。

    为什么偏偏是她。

    对啊,失踪女孩并非全在病墟县,还有其他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

    公冶按住头,他记不起全部地址,只确定涉猎的信息里面没有狮城。

    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这是真相,急忙抓住下楼的老板娘:“我需要看监控。”

    老板娘气笑了:“不是,你谁啊,监控说给你看就给……”

    他出示警证,漆黑证件上,高温烫印的警徽流动着严明紫气,在廉价灯泡下折射出冰冷的执法光华,映射在大妈惊愕的瞳孔里。

    “请配合,”隐形眼镜快压不住眼底的狂躁,他沉声说,“拜托了。”

    监控在前台,电脑屏幕上切割着九张高清画面。

    他们倒回8点28分,穿纯白毛衣的邓烟雨在监控的注视下离开座位,踏上二楼走进女厕所,然后倍速推进。

    当中进出女厕的没多少人,因为有个鸭舌帽女生举止诡异,在邓烟雨进去不久后便出来关了门,往门上挂了个“清扫中”的牌子,然后静静倚着门等待,正好有人来上厕所,她指了指牌子,对那人说了什么,那人就转身走了。

    “不是,这谁啊,”放大也看不清她的脸,帽子挡得很严实,老板娘瞅得心里有鬼,和公冶对天发誓,“她我不认识啊,我们一晚上比总统还忙,真的没有拐你女朋友,警察同志,你要相信我们。”

    公冶不动声色盯着屏幕,没过几分钟,监控里的女生略微偏头,似乎听见门内有动静,接着她把牌子摘下,若无其事离开了。

    之后过了约五分钟,才有人来上厕所,第一个开门的人并未直接进去,明显朝着里面看了看。至9点03分,拍到店员小妹走上二楼,之后是公冶。

    这35分钟里,进出女厕的要么穿着花枝招展,要么成双成对,其中一对还喝醉了酒,走得东倒西歪,根本没见什么白毛衣女生。

    邓烟雨全程都没有出来。

    “我的妈呀!”人就凭空消失了,老板娘吓得虎背发寒,躲在自己男人身后害怕地讲,“这是闹鬼了啊,那丫头去哪里了?”

    “怎么可能,”老板也觉得邪门,抬了抬眼镜,“放慢点再看一遍吧。”

    公冶始终沉默着,在老板拖动进度条之际,说:“42分,‘鸭舌帽’走了以后第一个进厕所的女生,还在店里吗?”

    老板:“额……”

    公冶:“扎马尾,灰色卫衣裙,棕色雪地靴。”

    “我记得,”老板娘记性好,说道,“她们一大家子来吃,二楼大圆桌子靠窗那桌,我带上去的。”

    “人还在就喊她下来。”

    老板娘急吼吼地去叫了,公冶则让男老板把时间拉回8点49分。

    8点49分,是那两个喝醉的女生互扶着出来,她们身穿略显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其中左边戴连衣帽的女生醉得不轻,要姐妹提溜着走。她们蛇皮走位擦着墙往楼下去,转进包厢走廊画面,公冶目光一凛:“停。”

    老板按了暂停。

    “同志,我带下来了!”

    把这张画面单独点出来的同时,老板娘也带着卫衣裙女孩下来了,公冶看向她,单刀直入:“8点42分,你去上厕所时有遇到奇怪的事情么?”

    “8点……”女孩想了想,瞪大眼睛,“噢!那个,当时门关着,我开门进去嘛,看见一个女生在洗手池那里吐,另一个帮忙顺她背,然后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她们放水,喝醉的那个女生吐得可厉害了。”

    公冶皱眉:“你一进去就听见她在吐?声音很大?”

    “那倒不是,”女孩摇头,说,“她就埋在洗脸池里,没声音呢,我是进了隔间,才听到外面传来水声和呕吐声,出来后,她朋友就抱着她,让我先洗手。”

    “好的,”公冶目光转向屏幕,“谢谢,没事了。”

    “啊,这就没事了?”老板娘很配合地让女孩回去了,扭头问,“那你找到你女朋友了吗?”

    公冶一声不吭,等着老板把图像放大,在清晰的分辨率里,他看见戴帽子的醉酒女孩因为歪斜过度,腰部漏出一个物件。

    是公美娃娃。

    她对这只抽奖赢来的娃娃爱不释手,无论去哪里都会戴着,这次也是,他亲眼看着她从背包上解下来,系在了腰带上。

    监控里的她被冲锋衣藏得极为隐蔽,仿佛就是喝醉酒昏睡过去。

    她倒着头,垂着手,被人架下一楼时,距离公冶不过十来米,可他没有回头,没有感受到一点危机。

    于是她被带走了,彻底离自己远去。

    公冶望着最后邓烟雨几乎是被拖出监控画面,整个人呼吸快要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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