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来门口看的小厮来回踱步,见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他伸长脖子,随后是吴管家的身影进入视线。
他再定眼一看,见马背上是个俏生生的姑娘,格外英姿飒爽,顿时笑眯了眼。
“回来了,回来了!”小厮撩起衣角跨过门槛跑进去,嘴里也是高呼着。
他在府里头就是负责跑腿传消息,这速度是练出来了的。
“老太爷,二爷,吴管家他们已回来,接了个姑娘一道,想必就是沈姑娘了。”
小厮一口气刚喘就立马接着咬字清楚还能语调几经转换报备,闻言,柳老爷子摸着胡子一笑,心里石头落地了。
当下人也是要心里头要门清,府里头老太爷最大,这会儿他第一个得好消息回来哄老太爷开心,打赏必不可少。
小厮瞧着老太爷的模样就知道打赏准是不会跑了,他恭敬地退到一边。
“快,热茶可都备好了。”柳老爷子的脾气暴躁又倔,一向不威自怒很少这般激动。
同时他眼底还有无人看见的期待,以及,眼尾余光掠过面色平静没什么大反应的柳蕴安时,他还有着一闪而过的无奈。
柳老爷子自然知道这婚事定得家里头没几个满意,可殊不知还是他们家高攀了。
这婚事,是他舔着脸求来的,否则,蕴安这孩子如何能活。
可这些过往,柳老爷子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他想就这样带入棺材里。
姚夫人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行了行礼,“父亲,我已安排人准备妥当。若是缺了什么,待沈姑娘到了我们再备上也不迟。”
“如此也好。”柳老爷子点头。
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缺了什么再补上,他库房里还有不少宝贝也都给。
国公爷倒没有什么反应,是他儿子娶媳妇,又不是他。
且还是那句话,父亲比谁都疼爱蕴安,他不信会用婚事乱来。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所在。
可父亲不说,他也不会去多嘴问一句。有些事,隐瞒着并非不好。
柳蕴安站在屋檐下沐浴着一缕夕阳,半光明半隐晦。
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君,飘渺虚幻,却又有着难以琢磨一面。
随着脚步声靠近,先是见了吴管事的身影,后就是一个俏丽少女,侍从跟在身后。
她长得好看,不施粉黛,也不挽姑娘家复杂发髻,只是将头发挽起成苞,两鬓垂落几缕碎发,橙红发带添了几分迤逦,神采奕奕,眉眼还有英气。
姚夫人眼睛一扫,从发丝到脚都打量了,心里一块大石头狠狠落地,并非她想象的那般面黄肌瘦,毫不起眼。
起码相貌上和蕴安相配,两人一浓一淡,站在一起相得益彰。
姚夫人心底那排斥少了些,只是还不懂品行如何。
“丹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柳爷爷。”柳老爷子笑脸相迎,很是慈爱。
他年纪最长,却没有等沈丹照这个晚辈行礼,而是先出声透着喜爱,也是为了表示,他很满意这个孙媳妇,给她撑腰。
“自然是记得,我三岁时,柳爷爷还买过糖葫芦给我吃。”
沈丹照来到屋檐前,她莞尔一笑,抱拳作揖,微微行礼。
记得不真切了,回想时画面模糊,可也知道确实有这件事。
见她这江湖气息,姚夫人那刚满意的心思又淡了不少。
这般做派,今后如何成为当家主母?若是出席宴会,岂不是闹笑话。
“哈哈哈,我记得你师父说你喜欢吃,我就买了不少。”
柳老爷子开怀大笑。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只是客套拉近关系,可沈丹照认真回复并且还记得,令他这心里头格外熨帖舒服,喜爱又上一层。
柳老爷子介绍,“这位便是柳蕴安,我孙儿。年纪比你年长两三岁,你唤柳大哥。你初来长安,有事使唤他即可。”
话里话外都是撮合。
都是年轻人,现在是不熟悉,日后久了就行。
柳蕴安作揖,顺着柳老爷子的话主动说,“在下柳蕴安,见过沈妹妹。”
翩翩公子,说话温润好听,画面着实好看。
“柳大哥。”沈丹照回礼。
她心想长安城真养人,初来,就看到两个长得好看的人了。
“这两位是你柳大哥的父母,你可称柳伯父,姚伯母。”柳老爷子又说。
沈丹照顺着喊了两声,夫妻二人也是回了礼。
“小女沈丹照,初来拜访,让几位等久,深感抱歉。”
尔后,沈丹照又是再次作揖,落落大方。
“你这孩子如此客气,舟车劳顿,我们先吃了然后好好休息,叙旧的事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个时辰。”
姚夫人挂着得体不出错的笑意上前扶着沈丹照的手臂起来。
其他人不合适。虽和柳蕴安有婚约,可还未真的定下也是要避嫌。
“是这个理,看我太过高兴,忘了这事。”柳老爷子看向吴管事,“令人准备可开饭了。”
“是。”吴管事微微弯着腰退下。
前往用膳路上,沈丹照主要是和柳老爷子聊天,柳蕴安偶尔说几句。
国公爷和姚夫人落在后面一步。
好几次了,姚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下来。
待落座,沈丹照将酒壶解下来,倒了满满一杯,浓烈味道飘出。
几人的视线都看过来,姚夫人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抱歉,我不知贵府不能饮酒。”
沈丹照略是可惜,作势要倒回去。
出门在外,想要找烈酒可不容易,月中十五准备来了酒也不能断,她还要省着用。
“无妨无妨,你尽管喝便是。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喝,闻着味就懂,你这是好酒。”
柳老爷子对女子爱喝酒并无偏见,“只是我现在老咯,不敢贪杯,每日小酌一口也是满足。”
行军打仗,那个不爱饮酒吃肉,这都是保持体力的关键,也能壮胆杀敌见血。
“您可以喝药酒。但不可贪多。”得了主家同意,沈丹照没有再倒回酒葫。
至于他人看法,她并未放在心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目光,如何能在意得过来。
国公爷同是军中人,酒肉好手。
他反而欣赏沈丹照的不拘小节,在有礼中也不失潇洒自由的做派。
“来人,上酒!”国公爷粗声说着,在旁端着酒壶的下人立马上前布酒菜。
姚夫人方才满意的心又再次落下来了些。
她并非是不满一个女子会喝酒,只是不应该在有长辈的饭桌上和长辈同饮。
姚夫人身后站着一个丫鬟,是个清秀小佳人,出彩的是,眼睛清凌凌的很漂亮。
“月荷,还不去为世子爷添酒。”姚夫人出声,她看向沈丹照笑吟吟的挑不出毛病,“沈姑娘,蕴安自小身子不好令我着实担忧。只是年纪长大了我也不好时刻盯着,有人照顾他的起居我也放心。”
贴身丫鬟的存在自然就是将主子的里里外外都给照顾全了,往后是往通房丫鬟抬。
姚夫人今晚让月荷来伺候就算了还这般出言,柳老爷子的脸色淡了不少,但他也没有出声,毕竟是为了照顾自己孙子。
国公爷没听出深意,也没觉得有什么错。至于柳蕴安,他垂眸不语,主动夹了块菜放进姚夫人的碗碟里,似乎说明了很多。
无动静的漩涡流转在这饭桌之上。
“伯母的拳拳爱护之心日月可鉴,我明白的。”沈丹照点头表示理解。
她眼神没有看向月荷,只是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潇洒如流水。
姚夫人那挂笑的表情一僵,她知道她这行为不好,有失当家主母身份。
但总是想着能见缝插针的来个下马威,好服管教,哪知对方丝毫不在意。
如此以来反而显得她失礼数。她乱套了,姚夫人知道这点,归根到底还是她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心里有了人选。
“是,夫人。”月荷站出来盈盈行礼,她婀娜的身姿好看。
穿衣打扮极其讲究,发间插着一株流苏品相极好,可见和普通丫鬟不同。
“世子爷,奴婢为您倒酒。”月荷是姚夫人院子里培养出来的丫鬟,相貌无需多惊艳,可心性才情是必不可少的。
她站在柳蕴安身边倒酒,微微躬身香味浅散,柳蕴安也没拒绝,好似红袖添香。
月荷暗暗看了眼沈丹照的反应,她做得很隐蔽,倒了酒就规矩退到一旁。
即便她想要试探这未来主母的脾性和能力如何,可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聪明人必定要会审时度势,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饭后。
下人将桌上残羹撤走,他们挪步去偏堂饮茶。
沈丹照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彼此不熟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且似乎不太愉快。
她也不是话很多的人,能够第一面就敞开聊。
沈丹照站起来提出了辞行,“柳爷爷,伯父伯母,柳大哥,夜色已晚,我就不再多打扰了,改日得空再登门拜访。”
“丹照,家中已备有客房,你大老远过来长安,怎能让你一人出去独住。”柳老爷子出声挽留,眼神颇为急切。
“父亲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不安全。”国公爷也是说到。
沈丹照谈吐平静,却有坚定的口吻,“多谢几位长辈关心,但我已在长安备了屋舍。且初来长安,还有不少私事要处理。”
“如此,我们也不好多留,你若是有事就来柳府。”话已至此,柳老爷子自是不会强硬留下免得伤了情分,“蕴安,你送丹照一程,要好生照料。”
“是,爷爷。”柳蕴安起身。
“告辞。”沈丹照抱拳。
两人走在巷里,安静的没有讲话,互相能沉得住。
到了巷口,外头就是闹市,沈丹照停步,“世子爷送到这里就好了。”称呼拉开了距离,她准备好的礼物也没给。
“嗯。”柳蕴安垂眸看着她,平静眼神,像是在单纯看。
她眉眼如画,如果说初看像芙蓉,他觉得更像是山顶迎风而开的风铃花,若是笑起来,如铃声奏乐。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走在风里享受自由,而不是来到长安倘入漩涡。
“沈姑娘对这桩婚约是如何看待。”柳蕴安很直白的问。
“既是约定,完成即可。”沈丹照并不认为师父会害她,欣然答应下山,她的态度也表明了想法。
柳蕴安眉眼微微一挑,视线从沈丹照脸上挪开像是在看向远处,“好,我知道了。”
沈丹照心疑,他知道了什么?
初见第一眼,柳蕴安给她的直觉就是清冷月光照在一滩黝黑沼泽之上。
柳蕴安温声说,“你备好的屋舍在何处?我送你过去。若是有需要,派人来找我便可。”
沈丹照:“我自己过去就好,来时结识了洪家人,屋舍便是他们提供。”
洪家人,燕王麾下。柳蕴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沈丹照微微点头,转身与他相背而走。
走了许久,街上人群来往热闹,她回头,隔着人群看向那如遗世独立的柳蕴安。
这个人···颇为古怪,城府极深。
沈丹照收回目光,抬眸看着远处夕阳染红的天边,嘴角缓缓勾起。
长安城,果然不好来啊。
洪万银很热情,他经常来往长安城做生意,不差钱有房子,大方的直接给房契。
院子不大,地段也比较中等,但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也是价值不菲。
沈丹照没有推辞。
有人不给酬劳,她也欣然接受。
有人给几文钱,她也笑着收下。
有人给万金钱,她也不会拒绝。
叩叩叩——
沈丹照敲了门,沉重脚步声拖沓地面,出来一个憨傻的傻大个,歪着脑袋看人。
“我,我没有见过你。”傻大个咬着手指讲话,笑起来更傻了。
但眼神是清澈的,像一个天真稚子。
“你好,我是沈丹照,今后这位屋子的主人。”沈丹照并非轻视了去,“你就是阿库吧。”
洪万银说,这房子空置无人住会被灰尘腐烂快,故而安排了个下人打扫。
只是这下人的脑子有点问题,痴痴傻傻的,但很听话也勤奋。
而且有洪家长房在这边护着,其他人也不敢欺了去。
“你知道我的名字?嘿嘿。”阿库抓着后脑勺,笑得很开心。
这时,屋内传来一道女子声,“哥哥,是谁啊?”
沈丹照微微挑眉,眼神意味不明。
洪万银只说这里只有一个阿库看家,可没说阿库还有一个妹妹也在。
“妹妹,是,是···”阿库的脑子不行,他想说又说不出来。
不过妹妹阿冉也走了过来,漂亮的小姑娘,手里还拿着面团,脸上沾着面粉。
看见沈丹照,她怔在原地,含笑眼神变得惊恐,手一松,面团落地散开。
“这里是洪家,请问姑娘是来找谁?”阿冉拉着裙边努力装作镇定。
可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有躲避的目光,足以显示她在害怕。
“我叫沈丹照,这处房子,洪万银,你家二老爷已经转给了我。“
沈丹照每走进去一步,阿冉就是害怕的抖着肩膀,后退一步。
“我不准你伤害妹妹!”阿库本来在傻笑,见状,他立马展开双臂护在阿冉面前,瞪着双眸,喘着粗气,凶巴巴的防备着。
“洪万银只说这里有一个阿库,但你这个妹妹,从何而来。”
沈丹照无视他的急躁,继续盯着阿冉说话。
“我,我···”阿冉咬着唇瓣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毫无血丝。
“我哥哥痴傻是救我造成,我心中有愧以求相伴保护,但我并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求高人饶我一命!”
自知被看透了无法再辩解,阿冉跪下来,朝着沈丹照磕头,泪声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