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天气向来冷热无常，下午时还艳阳高照，现在居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下午的理综考试结束，为期四天的假期开始。
晚饭的时候，王彤突然问起沈欣欣的二模。得到沈欣欣“还行”的答复后，王彤点点头说：“那就好，十八岁你就成年了，我也用不着给你花钱了。考个好大学，以后学费也少，你自己挣点学费也容易，没那么大负担。”
王彤说的入情入理，好似真的为沈欣欣考虑一般。这话沈欣欣从沈宇出生就开始听，话里每个标点符号都能听出来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委屈，到了现在却是连委屈也没有了。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
王彤又骂了几句“闷葫芦”，沈欣欣只管埋头扒饭。
吃过晚饭，王彤和沈宇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综艺，主持人抖了个精彩的包袱，逗得母子两人哈哈大笑。
沈欣欣飞快收拾完残羹冷饭，坐回餐桌前。——这就是她的书桌了。
从餐桌斜着往前，能清楚地看到电视机屏幕里主持人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
沈欣欣从不会被这些吸引，她垂眸，安静地在稿纸上演算一道导数题。
雨越下越大，风混着雨滴砸在窗户上，像是子弹一样留下小小的“弹坑”，又凝聚成水流哗哗流下。
沈欣欣写字的笔一顿，墨迹在草稿纸上湮开。
大喵。
下雨了大喵怎么办？
眼前的数字排列组合突然就变得十分陌生，只有综艺里的笑声传入耳朵里，刺激着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彤带着沈宇回房间睡觉。
“啪——”客厅的灯灭了。
沈欣欣带着雨伞跑出去的时候，客厅的时钟显示是九点整。
外面狂风大作，雨被风卷着砸在沈欣欣身上，伞骨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
沈欣欣找遍了殡仪馆附近，根本不见三只猫的身影。
风变大了，有的夹杂着细雨扑到沈欣欣脸上，有的顺着裤管爬到脊背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知道大喵不可能这么傻傻待在雨里，沈欣欣还是担心它会遇到不测。
“沈欣欣！沈欣欣！”
沈欣欣恍惚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街角的奶茶店伸出来，是程帆。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看看大喵……”
“它们我都带着呢，就在店里。”
得到答复，沈欣欣终于是放下心来。大喵一家没事，她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刚往回走了几步。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在眼前。
下一秒，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沈欣欣手中的伞顺着狂风就要飞远，脱离手心的瞬间，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伞柄，把沈欣欣罩的严严实实。
头顶传来程帆的声音：“先进去躲会雨，这天气你想走也走不了。”
***
奶茶店内装潢偏小清新风，左右两边摆着长长的铁质椅。白墙被一层又一层便利贴霸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心愿。
店里坐满了人，男生女生像是被分了一条楚河汉界出来，各站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唯有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女生扎堆似的围成一圈，你摸摸大喵的头，我捏捏大喵的爪子。大喵也不反抗，反而乐在其中。
各式各样的校服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帆带着沈欣欣，径直在那个位置坐下。
“喵——”
椅子上的大喵和两个猫崽子看到沈欣欣就“喵喵”叫个不停。
程帆让沈欣欣坐在位置上，自己到柜台给她点了杯香芋奶茶——他看周围的女孩子都爱喝这个。
程帆一走，落在大喵身上的眼神也跟着飘走了，女孩子们面上矜持，看似是逗猫，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欣欣也被几个胆子大的女孩搭话：“同学，刚刚那个男生是你同学吗？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沈欣欣摇摇头，说两人不是同学，只是认识。
女孩明显不信，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正发着呆，一杯带着热气的奶茶贴上沈欣欣的脸蛋。
“香芋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奶茶已经插好了吸管，丝丝甜香从四面八方裹住沈欣欣，她感觉有点眩晕。
沈欣欣突然想起以前嘴馋的时候，鼓起勇气找王彤要三块钱零花，想买学校旁边小摊子上的小杯香芋奶茶。
王彤死活不同意。
那个时候王彤说什么了？
她说，都是香精勾兑的，喝了要得病，对身体不好。
沈欣欣傻傻地信了。信了王彤是为了自己好，不是舍不得那三块钱。
可是后来有一次，王彤去接下补习班的沈宇，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杯香芋奶茶回家。
沈欣欣的笑容在看到那两杯奶茶的时候凝固。她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找到属于她的那杯奶茶。
“杵在这干什么呢？一天天的跟个死人似的。”王彤没好气地扒拉开沈欣欣，“这个家里有你弟一个就够操心了，你也不给我省心！”
沈欣欣行尸走肉地回到房间，捡起刚刚背了一半的英语课文。背着背着只觉得眼神模糊，一眨眼，眼泪就断了线。
或许是忙忘了，妈妈每天那么多事情，忘记自己那份也情有可原。沈欣欣安慰自己：不要那么矫情。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门突然响了。沈宇打开门，一把将冷透了的奶茶塞进沈欣欣怀里：“姐，这香芋味的也太难喝了，妈叫我给你喝，别浪费。她说你想喝这个很久了。”
有时候人长大就在一个瞬间。
沈欣欣拿着那杯冰冷的奶茶，只觉得心也慢慢冷了。
妈妈，你明明记得，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全都明白……
偏心被堂而皇之地摆在台面上，过往种种不公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闪过。
这个瞬间，沈欣欣醍醐灌顶。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沈宇还在喋喋不休，他说星光大街那里有家奶茶店，用的都是真奶真茶，多么好喝多么香醇。
沈欣欣却听不进去了。
……
沈欣欣想要拒绝，可周围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织成一张网，向她压下来。
也许是程帆好意难却，亦或是真好奇那杯奶茶的味道。
沈欣欣小心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暖洋洋的，口感和她之前喝的那杯香芋奶茶完全不同。香芋泥挂在杯壁，沙沙的口感。
确实好喝，确实香醇。
沈欣欣埋着脑袋，一口接着一口，鼻子却突然间酸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委屈。
明明“委屈”这种情绪她早就弄丢了好多年了。
人真的很奇怪。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可以咬紧牙关不掉一滴眼泪，被人包容被人理解的时候眼泪竟然会凭空冒出。
沈欣欣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庆幸还好没掉眼泪，不然要丢人了。
“好喝吗？”程帆问。
沈欣欣拼命点头。
程帆站着，只能看到沈欣欣柔软的发旋，看她喝得跟仓鼠一样腮帮子鼓鼓的，觉得有点好笑。
雨没有停的意思。
奶茶店又来了不少躲雨的人。狭窄的店面更加拥挤，人叠着人。
大喵也渐渐开始不耐烦，舔着爪子“喵喵”叫个不停。
一只白皙的手落在大喵头上，腕子上的银色手链亮的吓人，像一条跃动的银河。
周围的人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在如此小的奶茶店内硬生生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上亭亭立着一位高马尾的漂亮女生。她衣襟上别着的校徽反着金光。
蓬荜生辉。
沈欣欣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
“好久不见。”女生眼神先是落在沈欣欣身上，后又转身对程帆说道，“好久不见，程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