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欣欣。”
沈欣欣踩着点到教室，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晨读铃就打响了。
“今天是语文晨读。”刘筱赶紧提醒她。
沈欣欣从抽屉里翻出课本，书包一撂就立刻奔赴知识的海洋。
再过十分钟，校领导就会出现在珍珠班一班。
实验一中的早自习堪称万恶之源，早上六点二十准时开始，校领导一个班连着一个班查人。常常都是三人一队，拿着分贝仪，哪个班级的读书分贝低于80，全校通报批评。
等到校领导视察一过，班上朗朗的读书声立刻变成了嗡嗡的蚊子音。
“哎，撑不住了！”于明哀嚎，书本往脸上一盖就开始补觉。
“于明，你昨晚熬夜干什么去了？这么累？”田金大声嘲笑道，“小小年轻就这么虚了？”
“去你的，我这是心伤不能自抑，只好以睡觉麻痹自己。不懂别说话！”
田金和于明两个人都属于那种人缘好会耍宝的男生，平日里就爱在班上活跃气氛。他俩一说话，那就跟说相声似的，引的大家都跑去看。
“你怎么就心伤了？”旁边有人笑着问于明。
于明回答：“昨天跟几个清优中学的同学聊天，谈起早六晚九的学习生活，人家直呼我们这不是读高中，这是坐牢。我一想也是，人家清优中学早上八点上课，晚上六点就放学，双休节假日按规定放，还不是照样是市重点高中。你们说我们实中学子这么辛苦是干嘛？”
“肤浅！我们实中学子怎么能羡慕清优中学那群人的做派！”田金义正言辞，“我们可是祖国未来的花朵，现在就应该努力汲取知识茁壮成长，哪能像清优中学那群少爷小姐一样耽于玩乐。”
实验一中和清优中学都是老牌重点高中。
重点高中之间自然有竞争、有攀比，学生之间也自然而然互相瞧不上。清优国际部的学生看不起实中这群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实中学霸也看不起靠父母的少爷小姐。两个学校争了十几年，打成了死对头，也没拼出个第一第二，反倒是捆绑更深。
“于明你思想觉悟怎么这么低？”有好事的男生笑道，“别是被清优中学少爷小姐们的思想给腐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于明是想挨骂了！你们谁，去把班主任叫来，让老班听听于明的腐朽言论！”
动静闹得大了，班上的同学纷纷也加入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于明，闹的于明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行了，我不就抱怨两句，你们怎么还上纲上线起来了。”
“咳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一瞬间，所有人都跟按了暂停键似的。特别是田金，几乎是僵在了座位上，大气都不敢出。
沈欣欣朝门口望去，只看见班主任张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怀里揣着本语文书，左手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笑眯眯道：“田金，没想到你还有这觉悟呢。看来我平时还是太小瞧你了。”
眼看班主任没有因为他们不好好晨读而生气发火，班级里的气氛顿时松动了。
“于明。”张女士继续说，“你也别太伤心了。二模考完学校给高三放了四天假，有你们放松的时候——”
话音未落，眼看教室里就要翻天，张女士又及时补充：“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准备二模，要是考的差了，我可不保证假期给你们留几张卷子啊。”
“得嘞老师！”田金嘿嘿一笑，“保证好好准备，一举拿下二模。”
“真的吗张老师？这也太太太太好了吧，绝对算得上是能载入实中史册的假期！”
“打住打住。”张女士敲敲黑板，“现在，安心准备二模。”
“啊——”
教室里哀号遍野。
***
牢骚归牢骚。
二模在即，大家当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沈欣欣有时候把自己从试卷里抽离出来，扫视全班，只能看到大家沉默认真的后脑勺。
珍珠一班的每个学生都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真理。
清优中学国际部的少爷小姐生下来就在罗马，有无数次机会和退路，他们自然可以站在父母的肩膀上俯瞰和讥笑严苛的中式教育。可是实验一中的学生不行。
高考是一张合法通向上层社会的门票，普通家庭的小孩只能拼命抢夺这张金色门票。
连续几天繁重的学业训练之后，沈欣欣也难免感到疲惫。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自从那晚被大喵缠上后，大喵好像认定了沈欣欣似的，每晚放学都等在她必经的小巷子口。
沈欣欣一出现，大喵就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
刚开始沈欣欣还觉得麻烦。可是人类天生对猫这种动物没有抵抗力，它们朝你歪歪脑袋，卖卖萌，人类就要缴械投降。
沈欣欣也不能免俗。
一人一猫时常踏着月光走，一大一小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长，好像能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二模那天的早上是个大晴天。
八点整开考语文，之后就是英语、数学。第二天则是理综/文综。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考生注意把握考试时间。”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沈欣欣正好解完最后一道导数题。
这次的数学考试有些题目有点超纲，沈欣欣选择和填空都有几个不太确定的，解完大题她又返回去重新演算。
把答题卡上每个空格都填满的时候收卷铃正好打响了。
“好了，每个人都放下笔出去，等老师收完卷子再回来收拾东西！”监考老师冰冷的声线落在考生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许多考生看着面前尚且空白的大部分卷子，争分夺秒地开始在答题卡上填涂自己才蒙上的新鲜答案。
沈欣欣走出考场时注意到跟自己隔了一个走廊的夏碧云，她正弯着腰不停地在试卷上涂涂画画，笔划在试卷上的声音尖利地可怕。沈欣欣注意到她答题卡上的大块空白，看样子后面几个大题都没来得及写第二小问。
“第二列倒数第三个女生，你干什么呢？！”
随着监考老师一句喝问，夏碧云手一抖，中性笔顺着桌沿滑下，骨碌骨碌滚到沈欣欣脚边。
沈欣欣正想帮忙捡起来，那支笔就被一只高跟鞋踩住，塑料笔管在钢钉般的鞋跟下发出“啪啪”的□□声。监考老师先是一把夺过了夏碧云的答题卡，又横了沈欣欣一眼：“考完了还不出去，你想干什么？是想要这次考试记你零分吗？！”
沈欣欣抿了抿嘴，飞快离开了考场。
转身离开的瞬间，沈欣欣没能看清夏碧云的神情，只看到她紧绷的下巴。
吃完晚饭回班复习，沈欣欣还没进教室就听见嗡嗡的吵闹声。
“数学选择题最后那道，你们选的什么？”
“B！”
“放屁！明明是C！我可是算过了。”
“啊？我选的D，这可怎么办。有没有跟我一样选D的啊？周亚平你选的什么？”
……
沈欣欣穿过三五成群对答案的同学，回到座位上时特意看了一眼后桌。空落落的。夏碧云显然还没回来。
沈欣欣平时不爱和人对答案，这时候只好掏出理综的错题集看了起来。一连看了几道，终于在晚自习铃打响的前一秒，夏碧云跟着班主任张女士进了班级。
她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神采奕奕，耷拉着脑袋，耸着肩膀，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在哭。
“好了好了，回座位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张女士拍拍夏碧云的肩膀。
“谢谢张老师。”
夏碧云说话瓮声瓮气。
“老师老师，怎么回事啊？谁欺负我们学委了？告诉我们，我一定给学委撑腰！”田金立刻八卦地凑上去，被张女士敲了两下脑袋：“去去去，安心复习，没什么大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张女士一走，夏碧云的座位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夏碧云平日里为人不错，人缘极好，此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誓要找出那个让她受委屈的坏蛋。
沈欣欣和班上几个成绩拔尖的学生都和夏碧云在同一个考场，当时的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可是没人敢出来说明情况。毕竟这件事夏碧云不占理。
“没事。”夏碧云哭的梨花带雨，就是不说怎么回事，只是一遍遍说没事。
沈欣欣知道夏碧云不希望大家知道这件事。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不是说你不希望发生它就不会发生的。
第二天，“珍珠一班的夏碧云不遵守考试规定，超时答卷”这件事就被传的满城风雨。
夏碧云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里的乖乖女。
大人常常说她是“温室里的花朵”，意思就是她没有经历过风雨。夏碧云常常嗤之以鼻，她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她有面对未来的勇气，她不是所谓的“娇花”。
可是现在的夏碧云却是无比期望自己能做一朵温室里的花，被保护被爱护。
“没事的云云。”夏碧云最好的朋友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安慰说，“张老师不是说叫你别担心嘛，肯定不会给你记零分的。”
“对呀对呀，就超时几分钟，又不是高考，用得着这么严吗？”旁边围着的几个男生也插嘴道，“我看那个监考老师也就嘴巴说说，她不敢的。”
“肯定不敢！”
……
夏碧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摇头。
他们都不懂。
夏碧云根本不是因为要被记零分而伤心。
让她感到难过的是，自己维持这么久的“清白”，仅仅因为超时答卷，就被大家打上“作弊”的标签。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同学们投来的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刺的夏碧云食不下咽。枯燥无聊的高三生活需要八卦来点缀，不论这个八卦会对当事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理综考试安排在下午两点钟。
现在大家都在教室里安静自习，夏碧云的哭声就显得十分有存在感。
刘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拍了拍沈欣欣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出去复习。
因为周围堵了一圈人，沈欣欣让位置的动作难免有些大，一不小心就给后桌夏碧云的书蹭掉了几本。
“抱歉。”沈欣欣让刘筱出去之后从地上捡起书本递给夏碧云，正对上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
可能是这气氛太过尴尬，沈欣欣只好又补了一句：“别哭了。”
其实沈欣欣的意思是想安慰安慰夏碧云，结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好像显得夏碧云哭起来多矫情似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偏偏沈欣欣还读不懂空气，扭头就继续投入了知识的海洋。
夏碧云抿着嘴，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