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随着苍茫寂寥的大地被绿色一点点浸染，耳边重新响起燕子杜鹃这类候鸟的歌声。寒冬已逝，三月即至。
此刻扬州城处处透着春天的生机，几只鸭子在水面上惬意的游着，河边翠柳垂下万千丝条，一旁琼花如雪，海棠粉嫩，迎春嫩黄，点缀在一片郁郁葱葱中，美如画卷。
一辆辆马车，一顶顶轿子从城门口出发前往郊外，一旁跟着些丫鬟随从，浩浩荡荡的队伍惹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正是三月三，扬州知府夫人蔡云湄邀了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一起去郊外结伴踏青。贾敏收到了帖子，便携着林黛玉前去。
一路上，林黛玉悄悄撩开一点帘子，望着街市上热闹的景象，再到逐渐人烟稀少，映入眼帘的各色花草，嗅着闻到草木的清新，泥土的芬芳，林黛玉的心情随着路途雀跃起来，脸色也渐渐红润。
贾敏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想着孩子还是出来透透气的好，看着比在家精神多了。
不多时，大家停在一弯河水旁，夫人小姐们下了车轿，望着周围的风景，这片田庄是知府家的，蔡云湄早就吩咐今日清出一片空地用于饮宴，外人不得入内，现在又吩咐仆人到四处守着，避免有人冲撞。
林黛玉跟在贾敏旁边，听着四周夫人小姐叽叽喳喳的说话，她把目光投向别处，看见蝴蝶在鲜花丛中起舞，几个小姑娘坐在秋千架上慢悠悠的晃荡，再往右瞧，阳光给水面镀上一层金色，河面上架着一座小桥，对岸可见一片茂密的林子，显得有些神秘。
“这位是林夫人的女儿了吧，瞧这模样，看着就惹人喜欢。”
“这孩子眉宇间和你真像。”一旁的夫人夸着林黛玉。
蔡云湄注意到林黛玉娇弱娴静站在贾敏旁边，一双眼睛却悄悄扫过那群正在笑闹的女孩们，带着些羡慕之色。于是招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搂在怀里，笑着说：“这是我的小女儿，叫吴善宁。”又将黛玉指给沈善宁看，“这是林御史家的女儿，叫黛玉，带着妹妹去玩好不好，妹妹小，注意照顾好她。”
“好。”沈善宁跑到黛玉面前，伸出手：“我们在那斗花玩，去不去？”
“嗯。”黛玉轻轻搭上她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孩子聚集的地方，沈善宁向大家介绍了林黛玉，众人见来了个粉琢玉砌的小妹妹觉得十分欢喜，林黛玉又才思敏捷，心思玲珑，很快边和众人玩到一起。
“现在听我的，大家先去采花，半个时辰之后在这里集合，然后我们比谁摘得花好看。”沈善宁叉着腰向众人宣布此次的斗花规则。
小女孩们三三两两往花丛树林走去，身后跟着丫鬟，林黛玉微微提起裙边，香菱跟在一旁。
“好漂亮呀。”林黛玉不由的赞叹道。
地上开着一丛丛蓝色四瓣花瓣的小花，一旁的灌木丛中长着一朵朵芍药，白的如云，红的如霞，娇娇怯怯藏在叶子间，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小姐你看那。”香菱指着前面不远处，只见一只只洁白的玉盏向天空伸去。
“这是什么花？”林黛玉和香菱走到树下闻到一股幽香，小小的她们在高大的树木下显得有些娇小，只能仰着头看。
林黛玉和香菱，走走停停，看到了不少自己认识的花，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花：“我原先还以为自己看了好多花，却不想好多花都不认识。”
两人散步时也遇见过不少同伴，手上已经拿了不少的花，其他人见林黛玉和香菱手上空空，便问：“林妹妹，你还没选好花吗？”
林黛玉笑着点头，实则她和香菱都是惜花之人，不忍随意攀折花朵，想着到时候捡一只他人落下的花朵或者没有的话最后结束前再随意摘一朵即可。
走的累了，两人看不远处有几块大石头，便想坐那歇一歇，走近边听到一阵哭泣声，林黛玉和香菱对视了一眼，觉得打扰了她人，边向后退去。
“是谁在那？”从石头旁的树后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林黛玉两人赶紧擦了擦脸，整了整衣衫走了出来。这个女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琼鼻杏眼，挺漂亮的，只是眼眶微红，眼皮略肿，神色中带着傲气被戳破的慌张。
“抱歉，我本来想在石头这歇歇脚，不知道这有人，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了。”林黛玉见对方已经看到自己，只是自己毕竟无心撞见人家的伤心事，于是解释道。
“没事，你过来坐吧，反正我要走了。”那女孩及身后的丫鬟走了出来。
经过林黛玉的时候，她看见女孩手上握着一枝树枝，枝上开了几朵之前看到的白花，只是花朵看起来被踩了，花瓣欲掉不掉，显得有些凄惨的样子。
“这花那么高，你是怎么采到的？”林黛玉忍不住好奇的问。
“我爬树摘的。”女孩有些倔强的扬起下巴说，本以为会听到鄙夷，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一句“好厉害啊。”
她将目光看向林黛玉和香菱，发现她们眼中的确出了欣赏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抿了抿嘴，小声的说：“你不觉得女孩子爬树有些粗鲁吗？”
“还好吧，我不觉得。反而像我的身体很弱就爬不了。”林黛玉不假思索的回答。
女孩笑了笑：“我叫高惜月，你叫什么？”
“我叫林黛玉。”
“那咱们别站着了，坐着聊吧。”
四人来到大石头跟前，将帕子垫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林黛玉好奇的看着这花：“高姐姐，这花叫什么，你知道吗？”
“这花叫玉兰花，像这种白色的也可以叫白玉兰。”见林黛玉好奇，高惜月便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
“还有其他颜色的吗？”林黛玉问。
“自然有，花瓣带粉色的叫应春玉兰，紫色的叫宝华玉兰，黄色的叫飞黄玉兰。”
“高姐姐，你懂的好多呀。”
“这没什么，这的花其实我家花园都有，这没有的话我家花园也有。我又喜欢玩，时常逛园子，自然就认得多。”高惜月见林黛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就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的都告诉她。
高惜月和林黛玉讲起了自家院子内还有棵很大很大的枣树，每年秋天枣子成熟的时候，她都会爬树摘枣子，脆甜脆甜的可好吃了。
“小姐，时间快到了，我们往回走吧。”香菱提醒道。
“好的。”林黛玉应道，又扭头看着高惜月，她手上出了那枝被踩的玉兰没有别的花：“姐姐，你要重新摘花吗？”
高惜月咬了咬呀：“不，我就拿这个去。”
原来高惜月为盐商高进之女，高进虽捐了官，但是也不过听个名头，没有实职，父亲老是让她和众官员之女一起玩，却屡遭排挤。
这次她摘到了玉兰花，本来是很开心的向众人分享。却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甄家女儿甄茹觉得她借此炫耀，嘲讽她区区商人之女，低贱粗鄙，本不配和她们在一处，还想处处出风头。
擦肩而过时故意撞掉她手上的玉兰花，鞋踏了过去，其余的女孩有的畏惧甄茹的性格，有的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没有人帮她说话。
高惜月捡起被踩踏的花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忍不住哭了起来。
林黛玉听了有些不平，细细端详着花枝说:“这样拿去终究不好看，你介不介意我改动一下?”
高惜月摇头。
林黛玉便将花枝梢头的玉兰摘下，递给高惜月:“高姐姐，这朵还是完整的，你拿着它去。”
高惜月接过玉兰，鼻头有些微酸:“我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不然我大可以再摘别的。林妹妹，谢谢你。你的花呢？”
“我的在香菱那。”林黛玉笑了笑。
她们之前运气好，在地上捡了枝极好看的海棠，一小枝上面开着五六朵淡粉的花，枝上还挂着几片嫩绿的叶子。
“那我先走了，林妹妹，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见。”高惜月担心她因和自己走在一起而被孤立，告完别不等林黛玉开口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林黛玉回去的一路上便见路上有随处丢弃的花朵。
待到集合处，众人拿出自己采的花。甄茹怀中抱着很多鲜花，走几步便掉下来一只，捡起来怀中又掉下一只，她正纠结哪只花最漂亮。
林黛玉见此便捂着嘴笑，一旁的吴善宁问她笑什么。
林黛玉清清了嗓子说自己想到个故事，有个人去玉米地掰玉米，掰得多了便抱在怀里，结果一个玉米掉了出来，他蹲下捡起来，结果怀中的玉米又掉出来一个。
“还真有这么傻的人，他不会拿个篮子装？”吴善宁看了看林黛玉，反应过来：“好啊，你倒是个促狭鬼，这比喻倒是生动别趣，她什么时候得罪你不成？下次这话说给我听倒罢了，别说出去给别人听了，再一乱传，伤了和气。”
林黛玉摇了摇头：“我撞见她欺负高姐姐。”
吴善宁面色有些不自然：“这个高姐姐不会是高惜月吧，她俩倒是一见面就不对付，虽然有甄茹性子有些骄纵的原因，但是高惜月有的时候说话也蛮奇怪。”
“怎么说？”
“我就说个之前的事。”吴善宁示意林黛玉将花放上去，让她们评选，乘着众人热闹的时候，拉着黛玉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悄悄话。
秋千架那正好没人，两人晃荡着秋千。
“她们第一次结怨应该是甄家的酒宴吧，当时我正好在场，当时高惜月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显得有些怯弱，没吃什么东西。甄茹问她是没胃口吗，她说是因为菜不好吃，没有家里的好吃。
“甄茹多掐尖的人，听到这话就讽刺她不识货。结果她反驳道她们家的食材好，比如肉，只取食材中最精华的一块肉，一头猪，只取一块最精华的部分，其余的都丢掉不要，这种肉烧出的菜才好吃，至于她们家的蛋，是用混了人参，白术等名贵药材打成粉喂大的鸡生出来的鸡蛋，味道自然和普通的鸡蛋不一样。
“梁子就结下了，也不是没有其他性子好的小姐对她示好过，结果她看人家有次带着朵绢花，就当着众人面说这个是去年的款式，不时兴了，然后说自己带着的宝石钗子是刚从京城买的，多么贵，还从头上拔下钗子要送给她。此后大家就远着她了，也不是说她人真的多么不好，只是谁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那么丢脸，她有的时候说话也太不经过脑子了。”
黛玉陷入沉默，吴善宁说的高惜月和她见到的那个感觉不一样。说实话高惜月身上有些英气的特质让她想起了徐云翘姐姐，这让林黛玉天生对她便多了份亲近。
远处传来女孩们的欢呼声。
“她们应该选出来冠军了。去瞧瞧吧。”吴善宁牵着林黛玉的说走过去。
冠军是许如烟摘的一株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大气的舒展着，奇异的是这朵花竟然分为两种颜色，左边紫红色，右边淡粉色。
“剩下的花我们再摘些柳条编些花环带吧。”有人提议道。
众人附和一起去折柳，林黛玉见高惜月一人，抿了抿嘴，便朝着她的方向走去，见高惜月仍想躲，开口道：“高姐姐，等等我。”
高惜月低下头：“别这样，和我在一起会被嘲笑的，你不怕吗？”
“不怕。”林黛玉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会用自己眼睛去看去体会，自己行事正，又何惧在意他人眼光。”
林黛玉一直便不是一个一味顺从，耽于他人评价的女孩，她继承了林如海的风骨，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不惧外界纷纷扰扰。
很快到了中午，蔡云湄准备好了各色美食，供大家品尝，菜色多半用花朵点缀，满是春意，菜名也多化用诗词。
面前这道菜便叫“二十四桥明月夜”便是用剁泥的虾肉，鲜笋摆成拱桥，用整鸡，火腿，猪蹄，鲍鱼，海参，干贝，白术等二十余种食材熬煮12个时辰，再放入剁成鸡蓉的鸡脯肉扫汤三遍。此时汤色成清澈见底，带着微微金色，将它倒入摆盘好的菜内，喝一口汤鲜美的让人咬舌头，裹着汤汁的虾泥不仅鲜香还嚼着有弹性，笋丝脆爽，令人胃口大开。
席间饮宴喝酒行着酒令，宾主尽欢。
隔天，林黛玉收到了个匣子，说是高府小姐送来的。
林黛玉打开，里面躺着四只各色的玉兰花，林黛玉笑着让香菱将它们插在瓶中放在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