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眼已一月有余,林如海一行人已至扬州,按规制朝廷应给外任官员分配住所,林如海领了个三进宅子住了进去。

    宅子比苏州的住所小了许多,贾敏内心有些怨言。

    “这厢房只是从前的一半大。玉儿,澈儿住的地方也比以前小,花园没了,湖和亭子也没了。为何我们不能买个大宅子,舒舒服服的住着,非要住分下来的房子。”贾敏坐在榻上,打量着房内。

    红蔷走过来劝慰道:“虽然是比夫人在国公府住的小些,也不如林家老宅。但是这毕竟是规制,老爷初来驾到,要是拿出那么大一笔钱置办宅子,外头该怎么看老爷呢。何况外放的官少则三年,多则六年便要升上去,到时候未必在扬州,置办了个宅子,到时候又怎么处理呢。”

    “到时候卖掉或者留着,林家又不缺这点银子。”贾敏脱口而出。

    红蔷摇了摇头,递给贾敏一盏茶水:“小心烫。老爷这次任的是两淮巡盐御史,俗语说“财多惹祸,树大招风。”盐业本就是暴利的产业,要是太过高调,人家看我们眼热,揣度老爷从中谋取了多少好处,暗中参老爷一本岂不变成祸事?”

    贾敏笑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原也不怕什么的,若在贾府,我们行事不更奢侈?你如今读了两本书,便来训我。”

    红蔷自知贾敏待人宽和,此时语气并不是生气,便说:“夫人嫁了老爷,即做了清流的夫人,自然也要行事如清流了。”

    “好啊,绿珠,按住红蔷,看她今后还敢不敢拿我打趣。”贾敏指着红蔷说道。

    主仆三人一阵笑闹,绿珠开口说:“夫人,我看过了,这宅子虽小,但是胜在精巧。后院有块空地,到时候可以移些花草树木,东南角那块地方虽然挖不了湖,挖个小池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弄些奇石假山,池子里种些荷花,旁边建个亭子,还和从前悦园那样。夏天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又可以赏荷花了。”

    “这倒是不错。”贾敏说:“顺带你们打听打听扬州城有哪些好大夫,赶明让他们上门请个平安脉,我们几个身体都不好,算是提前预备着。”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内,林如海正着手梳理往年的盐政账目。

    大门敞开着,一男子走过来,只见他五官端正,身材微壮,一身官服穿的威风凌凌。他停在门口,敲了敲房门。

    林如海抬头,看见来人起身相迎:“许同知,你怎么来了?”

    许延庆笑眯眯的说:“林御史查账呢,真不愧是皇上钦点的人才,要我说这账一时半会也查不完,今天散值后我们有个聚会,不知道林御史可否赏光?”

    “既然许同知盛情相邀,我自然同去。不知这聚会都有谁参加?”

    “我也不瞒你,我和甄副使自然是要去的,席间还有些盐商。”看着林如海略带疑问的表情,许延庆继续说到:

    “都怪那朱子珏虽已伏诛,但留下一堆烂摊子,去年的时候就把今年的盐引支出去了五分之一,现在新官上任,那些盐商还想知道是否如旧。可偏偏也不好找大人,只好托了我。”

    “没听说过有预支的先例。”林如海眉头一皱:“他竟如此胆大,欺瞒朝廷?”

    许延庆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关上了门,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谁那么大胆子敢欺瞒皇上,这事宫里是默许的,只是对外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林御史不知当家有当家的难处,外头看我们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的苦楚只能我们知道。

    “我大昭商税大类有六,其中盐税占比为重,盐业有六运司,以我们两淮运司为最,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占所有盐税的三分之一。拿去年的情况说,边关不稳,内阁票拟批红兵部费用要增加,山东两县发地动,福建又有两县出现洪灾,赈灾军费都指望着这笔钱。

    “可偏偏今年夏季沿海出现海潮,以通州受灾最为严重,潮高二丈,溺死民灶男妇数千人,捍海堰损坏三十余处。海潮倒灌,禾苗草木悉数咸枯死。百姓哀哭,民生多艰,要从两淮余盐银中拨款赈济灾民,又要修补堤坝。

    所以这事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后来两淮的盐商听闻灾情严重还集体募捐两万三千两买米施粥。”说完许延庆叹了口气。

    “那也不至于预支这么多。”林如海轻皱眉头,“具体预支的数额和金额你这有数据吗?我看账册上并没有记载。”

    “我这边知道的是预支淮南盐引十三万,淮北盐引五万二千,每引预定费是一两五钱。”

    林如海算了算,“那就是二十七万三千两,这钱现在还余多少?”

    “库内还剩五万余两。”

    “预支的盐引是否已经分发?”林如海问。

    “并未。”许延庆摇头。

    “你刚刚说预支盐引是圣上默认,是否曾有明确圣谕?”

    “不曾有,只是前几年也曾遇到这种情况,上疏朝廷,回函可便宜行事,开源节流。”

    林如海了然,这便是没有明确的旨意,万一出事,便要下头扛事。又听许延庆开口:“只是当时朱子珏和他们立了契约。”

    “我知道了。”林如海平静回道,状似不在意的开口:“那些提前拿盐引的商人和你刚刚提到的赈灾的商人有关联吗?”

    “自然是”许延庆略微停顿:“这我自然不知,募捐的盐商有几十人,我怎么能记得清楚,而今天我们要见的是扬州四大盐商。”

    林如海走到许延庆一旁的位子坐下,倒了杯茶递给他,接着开口说:“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在姑苏时我倒是听说个事,有位盐商和人斗财,将一千两金子制成金箔,从酒楼上撒到大街,看底下人争抢取乐。”

    “不错,当时吴老板比较年轻气盛,当时只是和他人的意气之争。”

    林如海讽刺一笑,这场闹剧,踩踏致死三人,重伤十人,只因他年轻气盛?

    “多谢许同知今日之言。我会准时出席的,只是现在还有些公务处理。”林如海起身拱了拱手。

    “是我叨饶了。”许延庆起身拜别。

    盐运使何世年坐在房内,看到许延庆进门,一个眼神扫过旁边的差役,差役便退了出去。

    “那新来的林御史见过了,如何?”何世年靠在椅背拿着公文看。

    “就问了我一些盐业上的情况,人挺敏锐的,不像是个好糊弄的。”许延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见旁边桌上有点心,便拿过来吃。

    何世年食指在桌上轻敲:“对这样的人你觉得钱能说的动吗?”

    “不好说。虽然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但有些人重钱财,有些重名声,他既出自翰林,又是江南世家,家境富裕,想来是后者概率大点。”许延庆答。

    “名利二字既有所图,便总有我们可拿捏的时候。他初来驾到,又是皇上钦点的,开头我们还是客气点,利诱不成,再另说。”

    另一边,林如海侧头和侍从林衡说道:“回去和夫人说,散值后我和同僚有聚会,晚些回去,不回去吃饭了,别等我,早些歇着吧。”

    “是。”林衡点头离开。

    林如海继续看着手上的账册,这是去年的账目,上面记着:“徽宁二十八年,淮南岁引五十万六千,课银二百八十三万两。淮北岁引十九万八千,课银五十九万两千两……”

    翻看徽宁十八年之前的两淮盐税则每年稳定在四百余万两白银,徽宁十八年之后则缩减为三百五六十万两,这不是一个沿海倭患或者自然灾害能解释的清,何况这十年总体是安定和平的,人口在增加,盐场制盐数量也在增加,而银子却变少了,岂不怪哉?

    林如海梳理着几个疑点,不知不觉就到了散值的时间,起身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下身体。

    推开门便看到许延庆、甄文裁在外头说话。

    见林如海出来,许延庆微微一笑:“一起走吧。”

    “大人们,许大人他们来了。”一名小厮跑进厢房汇报。

    狮子楼内,已有四人坐在房内,他们都是扬州城内的大盐商,富有百万巨财。从左到右数分别是吴敬,纪伟明,程方刚,高进。

    “好的,你下去吧。安排上菜吧。”纪伟明说道,他看着五十多岁,身材稍显富态,语气温和,面上一团和气,实则面善心狠。

    高进踱步到窗前,看向窗外,街上停着三辆马车,里头的人下来,两个人是熟识,还有一个面容陌生人的,器宇轩昂,温文尔雅,想必这就是新任两淮巡盐御史,高进眯着眼睛看。

    林如海看着酒楼的牌匾,上面写着“狮子楼”旁边有小字题着:徽宁十九年圣上南巡题。

    一旁甄文裁解释道:“圣上南巡,偶遇这座酒楼,当时它还叫“秋月楼”,圣上吃了里头的一道招牌菜,狮子头,觉得十分合口味,于是钦赐笔墨将这酒楼改名为狮子楼。”

    “倒也是趣闻。”林如海笑笑走了进去。

    小厮带着林如海三人前往包厢,一进门,边见轻纱绕柱,明明是冬季,大厅内却放着些绿植,耳边听到水声,前方见一小水车,将水运送到小假山处,让水顺流而下,中央有一台子,台上有六七名女子手持琵琶,二胡,扬琴,月琴等乐器唱着扬州清曲,吴侬软语,歌声曼妙。

    登上二楼,小厮领着众人到了一挂着秋香居牌子的门口停了下来,轻叩房门,里头传来一声“进来”,推开房门,林如海三人迈步进去。

    众人互相介绍落座,帘后琴声悠长。

    席间上了八冷荤,八热荤,又上十六道酒菜,绍兴黄酒温热过后端上了桌子,甄文裁建议大家玩行酒令。

    仆人端出一个鎏金酒筹筒,里头放着十二只银筹,筹上刻着诗文及四季花朵,每季各三种,一一给众人看过。

    “我们来抓阄吧。”许延庆取纸笔,在其中一张纸上写下“寻花客”并和其余六张白纸一起揉成团,他往林如海面前一递,“林兄先抽?”

    林如海取了一团,展开是空白的。

    “我是寻花客。”程方刚展开纸团,微微挑眉。

    众人从筹筒中抽筹,将筹倒扣桌上。

    林如海抽了一只,筹上刻着牡丹,上面写着一句刘禹锡的《赏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

    程方刚开口:“必寻秋花。”

    许延庆,高进应声。

    “秋花有三:菊花,桂花、木芙蓉。我猜许大人持的菊花筹。”

    “看来我要自饮一杯。程老板好厉害,佩服。”许延庆一杯酒下肚,翻转酒杯示意众人。

    程方刚开口:“刚刚只是运气好,至于高兄这枚是木芙蓉吗?”

    高进摇摇头:“错了。”翻开银筹一看,是桂花,上面也写着一句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

    “来猜拳了。”气氛瞬间热了起来。

    程方刚和高进面对着,双方同时出拳,程方刚比了一个五,嘴里喊着:“八匹马啊。”高进比了一个二,嘴里喊着:“五魁首。”这句两方都没有赢,继续出拳。

    程方刚出了个一,喊着:“四季财啊。”,高进同时出了个五,喊着“六六六”。

    “程兄快喝,你输了。”高进斟了一杯酒递给程方刚。

    程方刚接过,仰头一灌,嘴巴一抹:“继续。秋花猜完了。现在是。”他故意停顿一下,扫视了一圈众人脸色,“必寻夏花。”

    夏花和冬花很快就过了,夏季荷花是纪伟明,冬季梅花是吴敬,众人喝的微醺。

    还剩一个春花,林如海,甄文裁举手。

    “春花有三:牡丹,芍药,海棠。我先从甄大人开始猜吧,是牡丹?”

    “错了。来猜拳吧。”甄文裁摊开银筹,众人一看是芍药花。很快甄文裁不敌,自饮一杯。

    “那我猜林大人持的是牡丹,对吗。”

    “不错。”林如海摊开给众人看。程方刚给林如海斟了一杯酒:“请大人喝下这杯酒,林大人虽配的上这句诗,但牡丹和大人这种清雅的风格并不是很相配,听闻大人喜爱竹子,我这有一副墨竹图想让大人品鉴下。”

    随即拍了拍手,仆人拿出一个长匣,打开便是一副画轴。

    林如海心想:这顿饭怕是从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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