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容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唯一想清楚的事情就是，她不想让沈阙安死。

    所以她对沈阙安说：“请你下次保护好自己，不要再随便说要死了。我不想让你死。”

    沈阙安显得有些意外，但他很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小悦，我为了不让师傅死做过了尝试，但是失败了。所以到现在我也相信，命运是很难改变的。我现在多说几次要死，等将来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至于太难过。”

    容悦不乐意听到这话。她踢了沈阙安的小腿一下，不顾及沈阙安手上的脏污，就抓起来他的手：“行了，我会生拉硬拽让你活下去的。”

    *

    孔令正坐在井旁的草丛里，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草。忽然，他感觉背后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他。他伸手往背后一抓，再往面前一提。

    一只小猫被提溜着后脖颈出现在他的眼前。小猫的眼睛眨了又眨，一脸无辜地和他对视着。

    孔令心花怒放：“好可爱！”

    他把小猫抱进怀里，一脸兴奋地摸着小猫毛茸茸的肚皮，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哗啦啦，一大群小动物涌了出来，直接把孔令扑到了地上。

    容悦等人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孔令怀里抱着三只小猫，另有两只小狗和一只小狐狸趴在他的腿上，还有几只小鸟停在他的头上，他两眼放空地望着前方，一副搞不清今夕何夕的模样。

    林梓欣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少爷！诶？哪来这么多小动物？”

    孔令看到她，眼睛终于放光了：“梓欣姐姐！”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小狗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草丛，小狐狸跃上了他的肩头，尾巴盘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抱着小猫跑了过来，分了一只给林梓欣：“看！它们好可爱！就是人有点多。”

    容悦注意到，唐紫芳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孔令肩膀上的小狐狸身上，碧色的狐狸眼中流露出几分伤情。但是，很快，她的目光就移开了，继续朝着某个目的地走去。

    这回林梓欣拉上孔令跟在她的后面。容悦并不知道唐紫芳要带她们去向何处，但是她直觉对方不会害自己，于是便一直跟着她。

    唐紫芳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一处墓地。

    墓地一眼望不到头，周围极静，也极荒凉，连树都没有一棵，只有月光照耀着惨白的坟场，透出死亡的气息。

    墓地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片区域，一片伫立着一块又一块的墓碑，看起来排布整齐，一看就是精心修缮过的。墓碑上刻着人名和生平，有的还有后人对埋葬在此之人的追思。

    而另一边就显然潦草了许多。横七竖八、大小不一的坟包杂乱地鼓在地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一块碑，只有凌乱的杂草覆盖在坟包上，显得格外凄凉。

    这是容悦第一次见到乱坟岗。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事情很明显，那片被照料得很好的坟地一定是村里人的埋骨之处，而那些无名无姓的荒坟……一定属于那些遗失在这里的外来者，那些葬送一生在这里的姑娘。

    带着这样的思绪望去，她不禁觉得那些整整齐齐排列在地上的坟包如同地面上吸血的脓包，而那些树立着的墓碑就如同脓包上的粉刺，极为碍眼，让人禁不住想要连根拔除。

    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容悦转头望去，一只云雀落在了一座无名坟上，偏着头看着众人，圆圆的眼睛里透露着些许疑惑。而后，它眼睛一亮，扑棱着翅膀飞起，落在王青云的肩头，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耳根。

    王青云看上去又高兴又困惑，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有灵性的小生灵。

    唐紫芳沉默地看向这片坟地，狐狸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泪光：“这片地埋葬了很多人的时光。在我到来之前就如此了。后来，我又见证了很多人的死亡。”

    她的脚步动了，走到乱坟岗中一个不起眼坟包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

    “这里，埋葬着我的躯体。想来现在已经化为白骨了。旁边这个，我的邻居，她叫孙瑜，是侍郎家的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这一位，是连珂……”

    她如数家珍般说着每个她知道的的名字，她能够搭救被送到庙里的人，却无法搭救其他的人，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她们的名字。

    “这样的话，世界上总还有一个人始终记得她们。”唐紫芳慢慢走到刚刚小云雀落下的坟包旁，低下头来，“这里，住的是陈青青。”

    容悦听到身边的王青云呼吸急促了些许，她抬起一只手，小云雀似有所感地从她的肩头飞起，落在她的手指上，直直看着她。

    王青云的声音带着哭腔：“青青，是你吗？”

    小云雀没有回应。但是容悦相信，那就是陈青青。

    这下，她终于可以凭借自己，扶摇上青云。

    唐紫芳向她们走来，眼神在一个极小的坟包上凝了凝，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了过去。

    “这里面是谁？”容悦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指着那个小小的，稍不注意就会错过的小坟包，询问唐紫芳。

    唐紫芳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容悦知道，她没有说真话。她还有事瞒着她们。

    他们注视着这片荒芜的坟场。一只小田鼠从连珂的坟包后探出头，孔令怀里的一只小猫窜了出去，用爪子按住了小田鼠的尾巴。小田鼠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它，吱吱叫着用鼻子去拱小猫的另一只前爪，小猫拍了拍它的头，两只明明应该是天敌的小动物却其乐融融，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你觉得它们会是她们吗？”

    沈阙安冒出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容悦听得清楚，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她愿意相信，那些冤屈在此的亡魂化成了这些自由的生灵，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奔跑，而不是在死亡之后，依旧被困在这片杂乱的淤泥之中。

    孔令肩头上的小狐狸跳到了唐紫芳身上，用大尾巴扫了扫她的狐狸头，而后一跃而下，跳进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容悦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她右手边属于河畔村的位置忽然燃起了火光，似乎家家户户都醒了过来，有尖叫声，惊呼声，大喊声……她听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叫喊着：“杀人了！”

    这次杀人的是冷夜冥。

    自离开井边之后，冷夜冥迫切地需要回复自己体内的魔气，打坐调息只是下下策，他需要的，是属于人和修士的血气与精气。

    对于魔修来说，吸取普通人的精血对于修炼来说并无裨益，只有杀死修士，才能助魔功大成。但是冷夜冥不同。

    冷夜冥是魔教老教主冷子眉的第八个孩子，生母是个低贱的胡姬，自小就被轻视，父亲不记得有他这个儿子，他在教中尝尽人情冷暖，差点就夭亡。幸而他误打误撞闯入了蜀王陵，捡到了一本魔功《千机术》。

    修炼千机术后，即便是吸取普通人的精血，也能够增长他的魔气，杀人越多，魔气越精纯，因此，他迅速成长起来，又以这本千机术吸引了左护法裘荣与他合作，终于夺得了教主之位。

    但是近来，他修炼千机术到了瓶颈，因此他将主意打到了传说中的武林秘籍上，想以此助自己成为这天下最强大的人。

    话说回来，在魔气耗尽的情况下，冷夜冥只需要随便杀死几个人，就能够快速恢复自己的魔气。

    因此，他随便走到了一户村民家里，拎起那个正在熟睡中的男人，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哀嚎，将手掌盖到对方的天灵盖上，随后运起千机术，男人的面容扭曲着，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浑身迅速干瘪下来，血液被抽干，化为黑色的魔气，顺着冷夜冥的手掌涌入他的体内。

    等到冷夜冥松开手，将男人扔到地上时，对方已经成为了一具干尸。

    一个男人举着火把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哥！出什么事了！我听见……”

    他停住脚步，目光和地上死不瞑目的干尸对上了眼睛，男人惊恐地嚎叫一声，手中的火把掉到地上，火舌瞬间舔上了一旁的木桌，又逐渐向上腾跃，变得高涨炽热。冷夜冥抓起这个男人的头盖骨，一跃出了着火的屋子，而后再度运起千机术，如法炮制，也将这人吸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冷夜冥甩甩手，将尸体如同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他抬眼看去，正对上了围在外面的一群村民的视线，发现他看了过来，那些人露出恐惧的表情，四散而逃。

    “杀人了！”

    “有鬼啊！”

    正快步赶往村子里的几个人听到了这些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唐紫芳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个村子里除了我还有其他鬼吗？”

    容悦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沈阙安却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依我之见，应当是那位魔教教主在作妖。”

    随后，冷夜冥手握干尸的身影便映入了容悦的眼帘。看到他手里被握着天灵盖惨叫不止的中年男人，容悦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旋即心里一动，低头思索。

    这是……庆幸？是一种……情感吗？

    一旁的沈阙安张了张五指，燃月便从容悦背后的行囊中飞了出来，落入了沈阙安的手中。沈阙安拔剑出鞘，直指冷夜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