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冷硬回复：“我收到了书信，信上说我师傅被你们魔教人重伤后坠崖。你敢说你没派人去月落山？”

    冷夜冥这回不言语了。他低下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冷静下来，沈阙安也忽然觉得师傅之死有些许蹊跷。如冷夜冥所言，他压根没有杀死师傅的动机，魔教那些喽啰中，除非有什么隐藏着的绝世高手，否则又怎么能害了师傅呢？

    难道……所谓的原书剧情的力量如此强大，能够让不可能的事情成为可能？

    耳边传来孔令怯生生的声音：“沈哥哥，你不担心容姐姐吗？”

    沈阙安睁开眼睛看向他。孔令正斜倚在井壁上半睁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呼着气，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是强撑着和他说话。

    沈阙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担心容悦。但是他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孔令小声说：“反正我很担心梓欣姐姐。我们都睡得熟熟的，然后扔进了这里，她们肯定也睡着了，可是她们在外面，只会更危险。”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阙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然忘记了他们都是被下了药之后才扔进井里的。也就是说……

    容悦被下了药。

    容悦在外面。

    她只会更危险。

    这回沈阙安急了，他猛然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井底走着，思考如何脱离目前的困境。

    身上的武器都被收走了，他和燃月距离太远，没办法将它召回来。如果手里有一把剑，他说不定可以破开这石磨。

    上哪里找一把剑呢？

    沈阙安眼睛一亮，低头在淤泥里翻找起来。其实并不费力，因为满地都是嶙峋的白骨，他挑了挑，选了一根比较粗的胫骨，在井壁上磨了起来。

    孔令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快要睡着了。沈阙安叫了他几声，不让他睡觉。但是孔令迷迷糊糊的，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冷夜冥咬咬牙，扶着孔令的胳膊，掐住他的人中，逼迫他保持清醒。

    这画面倒是有些好笑。沈阙安转了转手中的胫骨，已经磨出了一个有些钝的尖头，倒是也够用。

    他用胫骨挽了个剑花，而后左手举起二指，并在胸前，默念剑法，右手骤然出剑，一道白光闪过，矫若游龙，胫骨剑脱手而出，直直飞向头顶的石磨，准确地嵌入了刚刚冷夜冥费尽魔功打出的裂纹中。

    “咔嚓”，石磨发出危险的声响，沈阙安沉声：“退后。”

    冷夜冥拉着孔令后退至井壁旁，石磨骤然化成了齑粉，一轮明月出现在井口中，倒映着皎洁。

    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并非虚名，而是真真正正将剑法化用到了极致，只要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甚至不必是自己的本命器，都可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走吧。”

    沈阙安足尖点地，向上腾跃而起，一跃出了井口。冷夜冥提着孔令紧随其后。沈阙安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倒是挺照顾孔令的。

    发觉沈阙安在看他，冷夜冥如同烫着一样把手从孔令的衣领上松开，转身就走。

    沈阙安看着他的背影，思绪转了几转，而后看向孔令，叮嘱他：“阿令，你在这自己玩一会，别乱跑，我去找你容姐姐。”

    孔令乖乖点了点头。

    *

    王青云带着容悦来到了狐仙庙。

    容悦走了进去，正看到站在贡品桌上对着九尾狐雕像敲敲打打的林梓欣。她默了默，喊了一声：“林姑娘。”

    “女侠！你没事啊！”见到容悦，林梓欣高兴地从桌子上蹦了下来，跳到她面前：“我可担心你们了，他们呢？少爷还好吗？”

    容悦这下想起自己遗忘掉的是什么了，她张了张嘴：“坏了。”

    她把师兄忘在井里了。

    之前和王野虚与委蛇的时候他说估计他们差不多要死了，现在又过去了这么久……不会真死了吧？

    容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林梓欣看到她这副样子，表情也跟着变了，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出什么事了……”

    “没事。”清越的声音传来，沈阙安手里握着一根胫骨缓步走来，只是样子看上去有些许的狼狈，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淤泥，就连头发都没能幸免。

    看到他，容悦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沈阙安却后退几步，和她保持距离：“我身上太脏了，别离我太近。”

    若不是实在担心师妹，他可不愿意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容悦面前。

    “沈公子！”林梓欣惊喜叫道，“少爷呢！你们怎么样！”

    “我们都没事，”沈阙安微笑着，“我们三人被关在了井下，好不容易才破开了封在井口的石磨。阿令有些缓不过气，我让他暂且留在井边休息，先一步来寻你们。”

    他去村长家中看到了王坪和王野的尸体，当下松了一口气，有个中年女子给他指了狐仙庙的方向，说容悦去了那里。

    “少爷一个人待在井边？”林梓欣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不行，我得去找他。”

    她环顾四周，大叫着：“唐紫芳！你给我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容悦一回头，吓了一跳，一个长着狐狸头的女子站在她的背后，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我待了这么久又不是白待的，”林梓欣拍了拍手，而后指了指狐狸雕像，“你自己在雕像上刻了字的。”

    王青云这会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指着狐狸头女人大叫：“狐、狐、狐仙……妖怪！”

    “别害怕，她是人，而且她不是坏人，”林梓欣安慰道，“她刚才还要把我送出村子呢。”

    送出村子？容悦联想到先前李倩霞讲述狐仙故事时候所说的，村民们供奉给狐仙娘娘的女人全都消失在了村子里，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油然而生：“难道之前供给你的人，你全都送出去了？”

    狐狸头女人，也就是唐紫芳干脆地点了点头，还补了一句：“是送回家了。”

    容悦这回明白了：“你杀人的条件，是不是只能杀死婚礼举行中的新郎？”

    她不会被那个装神弄鬼的鬼修所欺骗。她清楚地知道，所谓山野精怪，都只不过是幻想出来的生物，在这个世界里作祟的只能是异人化作的鬼魂。所以她陷入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为什么这个鬼魂不杀人。

    到现在为止，一共死了两个人，还都是她杀的。这样显得她比副本里的鬼还要凶残。

    容悦之前一直在猜测，是不是这个鬼魂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直到见到了唐紫芳，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有问题，鬼魂不杀人，可能只是杀人的条件未达成，杀不了想杀的人而已。

    毕竟以唐紫芳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什么怨气的样子。

    “你以前也是被拐到村子里的人吧，”容悦笃定地说，“是不是在婚礼出了什么问题？比如你是在自己的婚礼上被掳走，抑或是……你死在了自己的婚礼上？”

    借着夜色，她看到狐狸脸部的线条紧了一紧，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被拐到了村子里，在新婚夜由于反抗过激而被杀死，死后困在这里变成了鬼。鬼杀人是有条件的，由于你的死因，你只能在新婚夜时候杀人，你只选择杀死新郎，这就导致村子里没有人敢结婚了。”

    狐狸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说得不错。继续。”

    后面就只是容悦自己的猜测了。王坪说自己请的是鬼修，却没看出唐紫芳这个厉鬼，而是把原因归结给了山野精怪，可见是个半吊子的鬼修。

    “那个请来镇压你的鬼修是个骗子，只是来骗钱的，所以才治标不治本地告诉村民不要举行婚事，又提出了供奉这样毫无根由的解决办法……但是他歪打正着了，没有婚事，你就没有了杀人的条件，这对于充满怨气，复仇心切的你来说，无疑是噩耗。”

    “但是你将错就错了。”容悦皱起眉头，“为什么？”

    一旁的林梓欣说话了，她看着唐紫芳，眼神温柔：“因为她想救人。”

    “对她来说，鬼修提出的供奉，让她有机会能够救下一个无辜的女子，不能杀人，却可以救人，如果没有鬼修，她也没有机会去拯救那些陷入苦海的人。所以——何不将错就错呢？”

    狐狸头翘了翘嘴角，虽然依旧形容诡异，但林梓欣却不再害怕了。

    一旁的沈阙安忽然笑了起来：“看看这狐仙庙，村民供奉着一尊想象中的九尾神狐，却不知道他们供奉的其实是被他们杀死的人。真是……有趣。”

    “那你的头为什么是狐狸的样子？”容悦没有放过询问的机会，唐紫芳却摇了摇头，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她转过身，翩然走出狐仙庙。林梓欣连忙跟上，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自由出入，高兴地去挽唐紫芳的胳膊。唐紫芳僵了僵，却也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

    王青云也跟上了二人，容悦和沈阙安走在最后，沈阙安清了清嗓子：“你……没受伤吧？”

    “这话应该我问你，”容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们在井底待了那么久，抱歉，没能去帮你们。”

    沈阙安不由得失笑：“你道什么歉啊。”

    “说真的，”容悦偏了偏头，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在井底躺平等死呢。”

    “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沈阙安回答，“但是阿令提醒了我。你可能有危险。我可以对这世界上的一切坐视不理，可唯独做不到对你的困境视而不见。”

    容悦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她侧头看向他，沈阙安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思绪，藏住了无尽的寥落和忧郁。容悦心下也空了一拍，她不禁开始回想，沈阙安之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