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容悦在床上熟睡,沈阙安静静坐在她旁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庞。

    容悦生得极美,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此刻睡着,嘴角放了下来,可沈阙安知道,她醒着的时候,嘴角永远是上翘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不开心,她总是那么有力量,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积攒到了她的身上,可是,这样的她,怎么会经历……那些事情……

    沈阙安不忍心回想自己早晨在那本莫名其妙的书中看到的内容。他无比期望那是假的,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或者是某个同名同姓人的经历。

    可是事情似乎开始应验了。

    那本书就是从容悦十九岁生辰,提出要下山参加武林大会开始的。

    她将会遇到魔教教主冷夜冥,而后疯狂地、飞蛾扑火般地爱上他,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叛出师门,为他经受许多折磨,最终悲惨死去。

    而他,沈阙安,在那本书中仅仅是一个男二号,永远追逐在容悦身后,深爱着她,为她付出一切,可是容悦眼里只有冷夜冥,即便他死了,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沈阙安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他已经习惯跟在容悦身后,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始终荡漾着笑意的言语,似乎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爱容悦,这是必然的。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两个幼小的灵魂时刻绑在一起取暖,他对容悦的感情,不仅仅是喜欢,更不是想要占有,他只想要看到她过得好。

    所以他才无比痛恨那本书中的自己。

    那本书的沈阙安,就像一个工具,只在容悦和冷夜冥遇到情感危机时才会出现。从容悦叛出师门,到她进入魔教,和冷夜冥的姬妾勾心斗角,被打断脊骨、被陷害流产……

    粗略估计,几十万字的内容,沈阙安从没出现过。

    直到她因为失去孩子对冷夜冥心灰意冷,沈阙安才出现,表示要带走她。容悦答应了,但是在离开那天,她没有来,来的是冷夜冥。

    沈阙安就那样被冷夜冥杀死了。

    沈阙安没有再仔细看下去。他只是粗略翻了翻之后的剧情,就陷入了沉思。

    他不能原谅书中的那个自己,也想不明白,容悦在魔教受苦的那段日子,自己在哪里?

    他绝对不会,也绝对不可能,让容悦一个人在那样的龙潭虎穴中挣扎的。即便容悦叛出了师门,他也不可能离开她。

    所以,书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沈阙安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书里的容悦……是容悦吗?

    那个总是快乐的、做事果断、从不自怨自艾的容悦,为何会变得失去自信和骄傲,只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就抛弃所有,甚至为他而死。

    他要怎么做,才能改变未来?

    *

    容悦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室内也一片昏沉。她的头倒是不疼了,就是很沉,可能是睡太多的缘故。

    窗边有个凝固的剪影,容悦眨了眨眼,认出那是沈阙安。

    她唤了他一声。

    沈阙安起身,走了过来,坐在她床边,清润的声音里蕴含着笑意:“看你睡得那么香,没舍得叫你。都睡了一天了,估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吧。”

    容悦坐起身,转了转脖子:“应该能……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头疼。”

    沈阙安伸手去试探容悦额头,又是一阵恶寒的感觉传来,容悦再次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

    沈阙安的手停在半空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屋里太暗,容悦看不清沈阙安脸上的神情,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深呼吸几口,想办法找补。

    容悦:“我……没发烧。”

    “……跟我去后山吧。”沈阙安突兀开口道。

    容悦:“怎么?”

    沈阙安笑了笑,放下手,没再尝试触碰她:“我还没给你生辰礼呢。”

    容悦都忘了自己的生日还没过去呢,她连忙下床,推了推沈阙安,让他先去等她,自己换身衣服就去。

    等到沈阙安离开房间,容悦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镜子前,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真是奇怪。”

    她想。

    明明她不想躲沈阙安的,但是身体,它自己就动了。

    *

    容悦背着弓走到后山的小土丘边上,这里是师兄妹二人平日休憩的地方。后山是二人习武的场地,平时练功累了,他们就会坐在小土丘上,看远处的桃花林。

    容悦在山上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桃花林,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就如同天边的云霞,连绵成片,身处其中,都会有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沈阙安回过头,冲容悦招了招手。容悦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沈阙安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话语里满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你都成年了。”

    容悦笑了起来:“师兄这话说的,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怎么说话像个长辈一样。”

    沈阙安低头浅笑,再抬头时,眉间蕴着一丝忧愁的意味。他开口,换了一副语音语调,一字一句,像是在念书一般。

    “五岁那年,天降灾殃,父母横死,与邻家哥哥落魄街头,相依为命。在街上流浪时,意外被隐居月落山多年的闲月派掌门南宫越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在月落山刻苦十余载,箭术精湛,可百步穿杨。”

    容悦心底一颤,却又有些迷茫:“这是在说我吗?”

    沈阙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在说你和我……想不到我活了二十年的人生如果写进书里,用这么短短几句话就能叙述殆尽。实在是可怜可笑。”

    容悦皱了皱眉,心里有点难受。

    见容悦不回答,沈阙安的眸色淡了下来,他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你也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吧。”

    容悦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带了点情绪的语气:“咱们小时候的事情可不是这几句话就能概括的。或许师兄忘了,但是我没忘。”

    沈阙安终于看起来轻松了一点,他抬头看向天空,声音中满是怅惘。

    “不敢忘。”

    *

    容悦的父母和沈阙安的父母是至交好友,两家人毗邻而居,过着温馨恬淡的日子。可是在容悦五岁那年,美好的日子骤然破碎了。

    魔教的人杀死了容家夫妇和沈家夫妇,沈阙安的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两个孩子设法送出,将一个吊坠挂在沈阙安的脖子上,告诉他们,“跑,向前跑,不要回头。”

    七岁的沈阙安拉着容悦东躲西藏,二人奇迹般逃脱了魔教的追杀,却不得不流落街头,饥肠辘辘,浑身脏污。

    容悦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与师傅相见的那一日。

    当时的容悦还在发烧,裹着破烂的毯子窝在城墙边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灼烧起来,眼前所见到的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一般。

    难道……这是要死了吗……

    小容悦越来越疲惫,几乎要睡着了。

    这时,一阵疯狂的犬吠声传来,由远及近,似乎在朝着容悦的方向移动。容悦骤然惊醒,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小容悦用了半秒钟反应出了眼前的情况,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要靠近沈阙安。

    沈阙安却拐了个方向,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别别!你别过来!它在追我!等我把它甩掉!”

    容悦这时看清了那条狗的样子。她认了出来。

    这是包子铺旁边的狗,前两天他们经过包子铺时,容悦饿了几天,没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但是他们没有钱,全靠乞讨,或是从渣斗里找食吃。就在这时,包子铺老板扔了两个雪白、散发着肉香的包子,给了旁边卧在饭盆旁边的一条狗。

    正是眼前这条狗。很明显,沈阙安记住了这件事,在今天去抢了包子铺老板扔给狗的包子。

    容悦左右四顾,看到旁边有一根棍子,她捡起棍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冲过去挡在沈阙安和之间,与狗对峙。

    那条凶神恶煞的狗看到棍子后瑟缩了一下,呲着的牙慢慢收了回去,放缓了脚步。

    容悦用嘶哑的嗓子大喝一声:“滚!”

    狗乖乖夹着尾巴逃走了。容悦回头看过去,发现沈阙安正把包子护在怀里,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一脚踢在他的背上。

    那个乞丐也是面黄肌瘦,但是毕竟是个大人,比沈阙安有力气多了。沈阙安的脸上已经挂了彩,他在地上缩成一团,紧紧护着怀里的包子。

    乞丐又踢了他一脚,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崽子,把吃的给我!”

    沈阙安窝在地上一动不动。

    乞丐:“想找死我就成全你!我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小崽子……”

    沈阙安用余光看到容悦朝这边走来,猛然起身,大喊一声:“小悦!接住!”

    他把包子朝容悦扔了过来,随后一头撞向乞丐的肚子,乞丐没有防备,被撞倒在地上,沈阙安转身就跑。

    容悦敏捷地接住包子,和沈阙安一起跑。

    但是沈阙安好几天没吃饱饭,又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拼尽全力的头槌没怎么伤到乞丐,那个恶心的男人站了起来,几步追上了他们,一巴掌揪住沈阙安的头发,满脸狞笑:“你们这些小崽子还能跑过我?”

    他一拳打在沈阙安脸上,容悦挥舞着棍子朝乞丐砸过来,棍子在乞丐背上断成两截,乞丐惨叫一声,转过身来掐住容悦的脖子。

    容悦逐渐感觉难以呼吸,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挣扎不动了。

    “不许碰她!”

    沈阙安眼睛发红,扑上来把乞丐撞翻在地,骑着他的胸口朝他脸上重重挥拳,一拳下去,乞丐的眼睛出了血。稍微缓过来的容悦没有力气,却又想帮助沈阙安,于是她一口咬住了乞丐的胳膊不松口。

    乞丐惨叫着:“放开!放开!”

    一根拂尘点在沈阙安和容悦头上,两人的动作定住了,乞丐趁机挣脱,还想回过神来对付二人,南宫越挡在二人身前,冲乞丐点了点头。

    乞丐露出惶惑的表情,打量着南宫越的装束,似乎认出了他是修士。

    众所周知,修士都是高人,普通人不能招惹,南宫越挥挥拂尘,转身看向沈阙安与容悦二人。乞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沈阙安扶着容悦起来,容悦一手抱着包子,一手去摸沈阙安肿起来的脸,眼里浮上来泪花。她的余光看到沈阙安腿上的鲜血,连忙扑过去,撕开他的裤脚,发现他腿上有野狗留下的牙印。

    他居然带着被野狗咬过的腿一路包子铺跑到她这里,还没被追上。

    容悦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哥,你干嘛去抢那两个包子啊。”

    沈阙安看到她哭了,连忙撑起身子,擦拭她的脸。可是他手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把容悦的脸越擦越脏:“你生病了,不能再从垃圾堆里翻东西吃了,得吃点好的。”

    容悦抽噎着:“可是……可是你受伤这么严重。”

    南宫越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于是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两枚丹药,塞到二人嘴里。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本来要吐出来的沈阙安咕咚一下把东西咽了下去,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不……唔,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你的腿!”容悦指着他的腿大叫。

    沈阙安腿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了些许。两个小孩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沈阙安连忙伸手去试探容悦的额头,旋即露出笑容:“你……你也不发烧了!”

    容悦抬手抓住沈阙安的手,两个人一齐笑了。南宫越不言语,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们。

    两个小孩笑了一会,沈阙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容悦给南宫越跪下。

    “谢谢恩人救我们兄妹二人!若是恩人有任何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容悦连忙在旁边补充:“我也是我也是!万……万什么什么辞!”

    沈阙安小声纠正:“哎呀,是万死不辞!”

    南宫越用拂尘指了指沈阙安,又指了指容悦。

    “沈阙安,容悦。”

    两个小孩惊疑不定地对视,异口同声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南宫越没有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有意收你们二人为徒。”

    小朋友们被惊到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南宫越见状露出微笑:“我乃月落山闲月派掌门南宫越,独创一门千月剑法,在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气。今日得见实属缘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容悦嗫嚅着:“我……我听不懂……”

    南宫越蹲下身,笑着看着他们。

    “当我的徒弟,和我一起住在月落山上,每顿饭都能吃饱。”

    容悦看看沈阙安,又看看南宫越:“不是骗子?”

    南宫越:“不是。”

    容悦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南宫越笑了笑,也伸出小指,和容悦的手钩在一起。

    容悦:“哥哥也来!”

    于是沈阙安也伸出手,一大两小三根手指头挂在一起。

    容悦脆生生地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功力尽失!颜面扫地!”

    南宫越失笑:“你这个小丫头懂的还不少呢。”

    拉完钩,容悦松开手,转身抱住沈阙安。

    “哥哥,我们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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