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回到总兵府,已经是后半夜了,班向和祈星翎都没睡,在屋里等着她。

    “回来了?”祈星翎快步上前,牵着祈月的手,四处看看摸摸,见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才松了口气,“还顺利吗?”

    “这两日,临国的大军会移到夜清山驻扎。”祈月看向班向,“还请班总兵通知长阳刺守,让他早做准备。”

    夜清山?班向有些疑惑地接话:“那里也不是什么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临军何苦要费劲挪过去?”

    “这就是我给总兵的证明。当然,只是第一步。”祈月笑,“不出半月,鸿都城里就会有和谈的使臣过来。当然,这次和谈,也一定不会成功。”

    听到“使团”二字,班向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他单膝跪下,抬头看着祈月,神情严肃决绝:“若殿下能保住于州百姓免遭此劫,末将与于州,将誓死效忠殿下!”

    “班总兵请起。”祈月虚扶了他一下,转头问祈星翎,“姐姐在鸿都城中,还有用得上的人吗?”

    祈星翎叹气,摇摇头:“这次为了把你带出来,我在鸿都的人手几乎都折损了,即便还有些剩余,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边缘人。”

    祈月轻轻咬着自己的指甲,沉思了一会儿。

    “那么,就只能在他们来了长阳之后做手脚了。”

    这次两军交战,是代国认输,割城献降,自然也是代国的使臣来到长阳,和临军主帅程元纬和谈。程元纬是临国皇子,而且是正宫嫡出,又有军功在身,使臣自然也不能太过掉档次,否则容易和谈不成,反生祸端。

    既然如此……

    “你们说,鸿都那边,会派谁来带领使团,与程元纬和谈?”她饶有兴致地问。

    “从身份贵重上来说,只有太子能和程元纬匹敌。可是那个太子的性子……他可不敢来前线。”祈星翎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若他有胆子将脚踏上前线,也不会放任我在于州长阳做大这么些年了。”

    “况且和谈使臣,也并没有一定要两方身份尊贵相当的规矩。”班向说,“只要是派一个在朝中有一定身份威望的,便也差不多了。临国本就不打算久战,即便程元纬愿意帮助殿下,用这样的借口为难,甚至拒绝和谈,他也没法向自己国中交代啊。”

    确实,临国与代国交战的同时,还在攻打逢冬国。逢冬国国力强过代国不少,是一块硬骨头。临国此刻向军力不强的代国出兵,但又不穷追猛打,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他们不是来灭国的,是抢钱的。

    至于代国是把这笔钱放在和亲公主的陪嫁里,还是放在割城献降的赔款里,临国都不在意。

    但上位者不知道,也根本不在意。被和亲的公主,从此就成了深宫里挣扎求生的奴隶;被割让的城池,从此就成了可以被随意烧杀抢掠的肉骨头。

    临国皇帝信奉铁腕统治,他手下的将领也差不多风格,但凡占领一座城池,必是先纵容士兵大肆屠城,再劫掠一番,最后将还活着的百姓全部充作军奴,用来做攻城的肉盾!

    更何况,临国此时正在攻打逢冬,逢冬国终年寒冷,易守难攻,临国兵力消耗得很快。此刻的临国,是最需要就是死了多少也不心疼的肉盾。即便程元纬和那些将领不同,他能阻止屠城,也不可能阻止将百姓充作军奴。

    所以,班向才会宁愿带着于州百姓全部战死,也绝不愿意落入临军手中。

    “是啊,这个理由,当然是不够的。即便让程元纬假装自持身份,要求代国太子亲赴前线与他和谈,也实在太过分,反而会带他带来麻烦。两方都不想纠缠太久……可我们偏偏需要他们纠缠下去。”

    代国的局势必须一直乱着,只有这样,祈月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和时间去组建自己的势力。前世三十岁的祈月手眼通天,可今生十七岁的祈月,除了脑子里的情报和姐姐带来的一些兵力,没有任何实际力量。

    “和谈的旨意最多还有半个月就会传来,随后使团即刻动身,不出十日就能抵达前线。”祈月垂下眼,“不管来的是谁,程元纬明面上都不能拒绝和谈,即便再刁难,最多只能拖一个月。”

    “不过……”她笑了下,毒蛇露出锋利的獠牙,“我的这位太子哥哥,一定要来前线。”

    一定要,死在前线。

    “夜深了,好好睡一觉吧。”她笑得温柔,打了个哈欠,“我想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回到厢房,祈星翎给祈月拆开高马尾,细致地给她的头发抹桂花油。祈月一时间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祈星翎还没有离开皇宫奔赴前线,她们都是养在深宫里的公主,成日里只能学一些品香、插花、烹茶之类的东西。

    当时,祈星翎已经十六岁了,父皇开始准备给她议亲,具体来说,就是每天都在想把她嫁到哪国和亲。

    临国?那个皇帝不是个会被枕头风吹动的人。逢冬国?可是他已经把大女儿送过去了。沙国?蛮夷部落能有什么用处。至于纵连山寨——啧啧,一想到这个地方,他就觉得厌恶。

    思来想去许久都没想好,又是一个夏天,所有皇族都到了行宫避暑,正在他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一伙起义军从京郊起兵,集结了几千人马,居然一举打到了行宫外!

    “一群乌合之众,竟能打得你们毫无还手之力!朕要你们何用?要你们何用!”他在宫殿里,愤怒地用奏折去砸跪在底下的人。

    “整个代国的皇室宗亲皆在此,难道就没有人能平息动乱了吗!”他怒吼。

    在一片死寂当中,祈星翎穿着一身铠甲,站了出来,单膝跪在殿中央,她的声音清朗,响彻整个大殿。

    “儿臣愿领兵平乱。”

    祈月至今都记得那些人的样子,一个个像呆住了的斗鸡,半刻缓过神之后磕磕巴巴地开口想要阻拦她,嘴上说着什么“此乃大逆不道”“女子怎可领兵”“公主怕是失心疯了”之类的话。

    可祈星翎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闭嘴。

    “今日此刻,若有任何人愿意领兵作战,翎绝无二话,立时谢罪告退!诸君,可有人应否?!”

    又是一片死寂,至少犹豫了一刻钟之后,皇帝才拿出兵符,颤抖着交到祈星翎手上,他在恐惧,恐惧外边的起义军,或许也在恐惧眼前这个好像他从来没认识过的女儿。

    祈星翎的手也在颤抖,祈月当时以为她也在害怕。

    很多年之后,站在高塔上,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祈月突然明白,那不是恐惧,那是期待,是兴奋。

    是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祈星翎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在想,姐姐出征回来的第一晚,”祈月笑着抬手,握住祈星翎的指尖。“那天,我在宫里等了好久,连月亮都黯淡了。你带着伤回来,满身的血腥气。你问我,怕不怕?”

    “我第一次杀人,怕你觉得我可怕。”祈星翎俯下身来,抱住妹妹。“怕你觉得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姐姐了。”

    祈月摇摇头,说得很慢;“我不怕。我当时就在想,原来我的姐姐,是个那么强的人,原来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大英雄。哦,不对,是英雌。”

    “英雌?有意思的名字。”祈星翎笑着勾了一下祈月的鼻尖,“好,那以后,我就是英雌了。”

    她现在身上还有血腥气,说不清是因为她身上依然带着伤,还是在沙场征战太多年之后连骨髓里都被津满了血气。

    但此时此刻,祈月在她的怀抱中,依然如十年前一般,觉得这个拥抱的气味,比所有的华贵香料都让她安心。

    这是力量的味道。

    “姐姐不问我,要如何让太子来到前线,又为什么要让太子来到前线吗?”闭着眼睛,她缓缓开口。“姐姐不怕我……杀了他?”

    祈星翎沉默了一下,将桂花油收起来,声音很平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况且为了你的大业,他本就是必须死的。那样一个人,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代国太子,祈宸明,他是代国皇室的嫡长子,也是代国皇帝唯一的儿子,或者至少明面上,唯一的儿子。因为那些私生子,早就在私底下被他处理了。

    这个人明明生来就是千尊万贵,踩在千万人脑袋上,可他偏生恨极了这个世界,觉得所有人都欠他一样,总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他嫉妒他视线里所有出现的生物。祈月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连路过的蟑螂都要嫉妒地看两眼。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他也不过就是一个烦人的,和她不亲近的哥哥,祈月没什么可恨他的。

    可偏偏,他做了这世上,最不该做的事情。

    “阿月,你杀他也好,不杀也好,怎样都好。姐姐都帮你。”祈星翎紧紧抱住她,轻轻叹息着,“对不起,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

    祈月的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片刺青,灼灼盛放的桃花枝,顺着少女的锁骨蔓延下去,有一种不可方物的美艳。

    而被这份无边艳色覆盖的,是贯穿了整个胸口的,扭曲如毒蛇般的疤痕,即便用上再多的药膏,刺上再多的颜色,这条毒蛇依然吐着信子,露出獠牙,毒液让心口都溃烂。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雨夜,闭上眼睛,祈月在一片漆黑中回抱住祈星翎,浓密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颤抖着,抖落晶莹的水珠。

    “姐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一件很危险的事。你可能会死。”

    “好。”

    “我要你,去杀程元纬。”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