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两日后,班向带来了来自程元纬的消息。

    “他居然同意在城郊相见……”班向自己转述的时候都觉得不可置信,“只身前来,不带兵卒,他究竟是为什么?殿下,当时您让我送去的那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祈月笑而不语。

    “是我冒犯了。”班向俯身行礼,“臣在此祝愿,殿下今夜之行,一切顺利。”

    当时祈月吩咐班向遣人悄悄向程元纬传话,邀对方私下和谈。班向虽然照做了,但心里却不觉得对方会搭理他们。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临军此刻优势极大,只要坐等代国割城献降即可,程元纬作为主帅,此时应约几乎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所以,你到底送了什么过去?”临行前,祈星翎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问,“我真是好奇死了。”

    祈月晃了晃自己的高马尾,从来没觉得脑袋这么轻过,心情也好起来,只答:“不管是什么人,活在世上,一定有想要的东西。只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你就可以让他们做任何事。”

    “你知道程元纬想要什么?你们都没见过!”祈星翎更懵了。

    “我的确知道,至于怎么知道的……”祈月笑着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祈月独身前往,身后跟着玄烛。她今天穿了一身劲装,褪去在宫中时那层层叠叠的宫装,卸下繁复累赘的珠钗,一个人骑着马走在夜色里,连呼吸都没那么费力了。

    地点是祈月选的,于州城郊一处荒置多年的寺庙。

    “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离寺庙还有数十步的距离,祈月勒马停下,吩咐玄烛,“如果半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出来,就说明我失败了。你要去通知姐姐,让她赶回鸿都城‘勤王’,绝不能让代国割城献降,知道了吗?”

    玄烛低下头,第一次对祈月的命令发出异议:“这里太远了,属下不能及时护卫殿下……”

    “以他的武功若想杀我,五步之外你就一定赶不上。”祈月笑笑,“但如果我让你贴身守着,今晚还能谈什么?”

    “……”玄烛沉默了半响,单膝跪下,低头道:“属下领命。”

    祈月下马,独自走进黑漆漆空荡荡的禅房中,这里已经荒废了多年,开门时飞尘扑面而来,让祈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程元纬还没到?他不是这么不守时的人啊。祈月一边咳嗽一边将自己面前的灰尘扇去,将自己带的火折子拿出来,点燃蜡烛,昏黄的光线幽幽照亮室内,祈月抬头一看,桌子对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正冲着她。

    “!——咳咳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没把蜡烛也带倒,一时不察又呛进去几口灰尘,咳嗽起来。

    “抱歉,吓到你了。”桌对面的男人还是一点表情波动也没有,明明看着还很年轻,可身上的暮气比这荒凉了多年的寺庙还重。

    他就是临国二皇子,程元纬,他只比祈月大一点,今年刚满二十岁。他也是这次临军攻打代国的主帅,不过和祈星翎这种实打实的主帅不同,他更多的像是一个挂名头,挣功名的骄奢皇子,开战大半年了,自己一次战场都没上过。

    不过祈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早就来了,为什么不点蜡烛?”祈月顺过气来,坐在程元纬对面。

    月色透过已经破了的窗纸,照在桌子上,也映过程元纬的侧脸。他其实是很俊朗的长相,一双桃花眼,天生笑模样,看上去本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他的眉心一直拧着,嘴也抿成一条直线,眼睛里淬满了冰,让他看起来像个心里怀着深仇大恨,马上要向谁发难的家伙。

    “你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程元纬没有回答她,抬手将自己手边的盒子打开。

    这正是祈月让人送去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麻雀,不到人手掌大小的麻雀,身上还有初生的绒毛,看上去十分可爱。

    ——如果,它的眼睛没有被挖去的话。

    “殿下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来了?”祈月微笑,“这可不明智。若我此刻已经命人埋伏,即便是你的身手,也不能从数百人的围攻之中逃脱吧?”

    “况且,殿下现在,还有身手可言吗?”她慢悠悠地说。

    “……你果然知道。”程元纬将盒子合上,看着祈月。明明他的眼睛很好看,却让人无端端想到那只小麻雀脑袋上,本该是眼睛的,两个黑漆漆的洞。

    祈月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猜,最多半年,你就要彻底瞎了。”

    前世,祈月第一次见程元纬,是在她到临国和亲的半年后。那时候程元纬就已经闭府不出很久了,对外说是旧伤复发,需要静养,连年宴都不曾出席。

    当时的祈月刚刚经历祈星翎的死,她心中满是愤怒怨恨无处发泄,于是盯上了曾经带兵攻打过代国的程元纬——哪怕她其实心里很清楚,程元纬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祈星翎的旧伤也不可能是他造成的。总之,在这样的恨之下,她成功让临皇强制召见了程元纬,发现了他失明的事实。

    甚至,还有了一个更让她意外的收获。

    “你要什么?”程元纬问,“我要用什么,来交换你保守这个秘密。”在月光下,他的双眼几乎毫无焦距,只能勉强锁定祈月的方向。

    “我是否守口如瓶有什么意义呢?殿下被人毒害至此,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殿下无法自救,这件事迟早是天下人皆知的。”祈月摇头。

    “与你何干?怎么,难道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他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一拳锤在桌子上,桌子震得祈月胳膊生疼,

    被这样发怒,祈月也半点不在意,只是笑,“这确实与我无关,我也确实不知道殿下的仇人是谁。只是因为我要的东西,仅仅做到守口如瓶,是换不来的。”

    “我要临国大军,围住鸿都城,甚至,攻破它!不过……”祈月微微一笑,“得是在我想要的时候攻城,也得在我想要的时候,将所有城池,如数奉还。”

    程元纬沉默了,祈月这个要求,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让他背叛临国!但……他脸上的怒色居然消去了,反而露出一些期待来。

    “你说得对,这个代价,可不是守口如瓶能换来的。”程元纬嗤笑了一声,“看来公主殿下,有我很想要的东西。”

    “殿下最想要的是什么?”祈月笑眯眯地,又推过去一个小盒子,“让我再猜猜,殿下想要的,此刻,就在眼前了。”

    “盒子里的是一味毒药,与殿下所中的慢毒相斥,能够压制住你的毒性蔓延,让你短暂复明。”她说。

    “代价呢?”程元纬看着这个小盒子,没有接。

    “毒药嘛,自然是要命的。”祈月笑。“两种毒的解药——我都没有。不过,我有它们的药方。等殿下完成我嘱托的那一日,自然悉数奉上。”

    ……对面的呼吸声变得重了些。

    “我凭什么信你?”好半响,他才又开口。

    “没有理由,也没有保障,说实话,对殿下来说,这是个很不划算的买卖。”祈月摇头,“你我初次见面,自然也没有信誉可言。但殿下自己也知道,从你因为一个语焉不详的信息,就选择只身犯险踏入这个地方开始,你就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了。”

    她的笑声轻快,带着些旖旎的味道:“谈判,就像爱情。不怕失去的人,总能得到更多;而有所欲求的人……就会落入下风,任人予取予求。”

    “你就没有欲求吗?”程元纬笑了,他这次笑得真切,露出一点虎牙,带着野性的味道。

    “我自然有,甚至我的欲求,还很多,很大。如果到时候殿下捏住了我想要的,我自然也会任你,予取予求了。”祈月站起来,将小盒子留在桌面上。“夜深了,明天好像会下雨。”

    “是吗。”程元纬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有几粒药丸,他拿起一粒,吞入口中,皱着眉咽下去,指尖隐隐发颤。

    随后,他缓缓抬头,看向祈月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月色下变得清澈,逐渐映出祈月的身影。

    “这才算是第一面呢,殿下。”祈月眉眼弯弯,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凑近他,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贴。“果然,你这双眼睛,还是亮起来的时候好看。”

    程元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长阳城外有座山,名叫夜清山,上面长了好大一片竹林,据说烟雨朦胧里看竹色,十分有意趣。”祈月说,“可惜我现在去不成,不如请殿下帮我看看?”

    程元纬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马上就要半个时辰了。玄烛坐在马上,几次强行压抑住自己冲进禅房里的冲动,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勒紧了缰绳。

    还有多久?一刻钟?半炷香?他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弯月,心急如焚。战马好像也知道他的心情,马蹄在地上不断来回踏着。

    忽然,深深夜色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玄烛一勒缰绳,战马跑了过去。五十步,三十步,十步……是她!

    他翻身下马,额头上都是细碎的冷汗。

    “殿下!”他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单膝跪下,看着祈月,“殿下还好吗?”

    祈月摆摆手,神色疲倦,声音也是懒懒的:“累了。回去吧。骑你的马。”

    “是。”

    祈月翻身上马,倦怠地靠着玄烛。没去管身后人略显不稳的呼吸,闭上眼静静思考着。她来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如果程元纬是个忠君爱国,宁死不悔的人,那她的计划几乎就要全盘推翻重来。

    好在,即使换了一辈子,程元纬还是那个她认识的程元纬。

    既然如此,下一步就可以开始推进了……

    她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问:

    “玄烛,你见过太子吗?”

    要杀一个人,得先认识他的脸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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