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何不自立？”祈月说。

    祈星翎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借着月光，看着自己这个两年不见的妹妹。她长大了不少，五官出落得很美，一种如同刀刃出鞘的美丽，锋利得几乎迎风见血。

    “我……”祈星翎张口，还没说什么，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逼近，祈月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发钗，神色戒备。

    “殿下！”马蹄声停住，大约几十个人，身着便衣，在不远处停下，一个青年走上前来。他个子很高，五官不是寻常的中原人长相，眉眼间颇有异域风情，大概是有几分胡人血统。

    “主帅，”他对着祈星翎行了个礼，又转向祈月，“殿下。”

    祈星翎拍拍祈月的手，让她放松下来，才说：“这原本是我给你准备的，送你出境的亲兵，不过……现在可能用不上了。”

    征战十年，尽管被处处限制，但祈星翎手下还是积攒了一些足够忠心可用的兵士，为了祈月，今日也算是尽数拿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留给你做亲卫。”祈星翎指了下那青年，青年对着祈月单膝跪下。“从前你的侍女都是父皇的眼线，所以我才总联系不上你……如今你身边没有个信得过的人，我心里不安。”

    “好。”祈月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你叫什么？”她问青年。

    青年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眸子竟然是深蓝色的，在月光下幽幽得发亮。

    “属下叫，”青年顿了一下，低声说，“玄烛。”

    听到这个名字，祈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收回眼神，转头看向祈星翎：“姐姐，很晚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她还有话没说完，至少，要听到祈星翎的答复才行，否则，她心里总有不安。

    一行人再次启程，祈星翎共乘一匹马，玄烛将距离保持在三步远，剩下的人都很自觉地散开一些，警觉是否有伏兵或追兵。

    好在一路顺利，没有什么人追上来。祈星翎看着安静的后方若有所思，好像把副将杀了之后，一直紧跟着不放的追兵真的消失了……

    “殿下。”玄烛勒马上前，“前面好像有动静。”

    这个方向是玄烛提议的，他说这里有个废弃多年的驿站，正好可以稍作歇脚，那驿站附近可谓是荒无人烟，也不怕被人发现行踪。

    然而他们到了这附近，才发现似乎有些不一样，一片荒凉之中，似乎有一个小村子立在这里，而在这样的深夜里，村子里的灯火居然还是亮着的。

    “已经是丑时了，这时候还亮着灯，不对劲。”祈星翎周皱眉，“绕过去吧。”

    “如果绕过这里，就只能在山林里就地歇息了。姐姐你身上有伤，休息不好会加重的。”祈月张口，对着玄烛说，“你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玄烛低头领命，一丝脚步声也无地消失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

    “是个不到五十户的小村子，遭了山贼，我去看的时候，已经杀得只剩下几个小孩子了。”他说。“他们在烧水，应该是打算，吃了。”

    “这还是皇城外不远，山贼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祈星翎握紧剑柄，看向祈月，“阿月，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带几个人去杀了这帮畜生！”

    “我也去。”祈月摇头，“我也想去看看。”

    看看，这民不聊生的乱世。

    打家劫舍为生的山贼哪里会是祈星翎亲兵的对手，几个先锋就已经制服了这一伙山贼，把小喽啰都杀干净了，只把贼首绑了起来，等待祈星翎发落。

    “属下听他说话，不像只是个土匪头子。”一名亲兵说。“他刚才看我们进来，一眼就认出我们是主帅您手下的将士了。”

    祈星翎看向那个已经被五花大绑，满身酒气熏熏的粗壮男人，眼神冰冷：“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山贼头领看着她祈星翎，露出一个极其不屑的笑容，却是对着其他人说的：“让个女人骑在头上，你们真是孬种！”

    “要不是她,娘们唧唧，立了那么多破规矩，攻城不让杀人，不让抢东西，还不让玩女人！要不是她，老子舒舒服服在军营里，用得着跑来当山贼吗！”

    乱世当下，很多领兵者为了刺激士兵，往往在攻城之后，让手下士兵在城中随意烧杀抢掠。很多军队说是士兵，但实际上比强盗也不逞多让了。

    祈星翎一直看不惯这个，从十年前一直严厉整治到现在，凡有违者直接斩杀无赦，用雷霆手段，才勉强让手下人不敢再明面上如此作恶，但这也让逃兵屡禁不止。这些逃兵上了通缉，无家可归，又已经染上恶习，于是往往落草为寇。

    这个人，可能也是曾经的一个逃兵。

    “马上，临国大军就要攻进来了！到时候你们这帮人，都得死！”山贼狂笑着，“这破地方，终于不用待了！咦，这有个大美人啊？美人，你跟着我吧！我告诉你，等黄将军来了，我就又是百夫长了！哈哈哈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应该说不得不止。他的整个脑袋好像被人踩了一脚的西瓜一样，扁下去，碎开，流出红色白色混杂的液体。

    谁动的手？！祈星翎一惊，抬手就要拔剑，却见那山贼的身子轰然倒下，露出后面一个个子很矮，皮肤黝黑，手里还拿着一把铲子的孩子——那铲子比这小孩人还大，上面布满的草根，此刻已经被红色的挂满了。

    这孩子脸上满是血痕泥土，看不清五官，眼中那燃烧的恨意却如火一般，燎得人皮肤生疼。

    祈星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个小孩子，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让她都反映不过来；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一个成年人的脑袋当西瓜一样砸烂。

    小孩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又竖起手中的大铲子，眼神戒备警惕。

    忽然，一阵笑声传来，是祈月。她一边笑，一边鼓掌，一步步走到小孩身边，蹲下来，用自己的锦帕给小孩擦脸。小孩也愣住，居然没躲开，呆呆地任她动作。

    “你好厉害啊，力气这么大。”祈月笑着说，“一铲子下去，那个人的脑袋都扁了！你叫什么名字？”

    擦干净脸能看出来，她应该是个小姑娘，一双眼睛圆而大，黑色里面隐隐有一点红，像兔子。随着祈月的动作，那眼里的警惕与恨意，也一点点融化了。

    “疯丫头。”小孩回答，嗓音软而甜。她居然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大家都死了吗？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还有几个孩子活着，他们是你的朋友吗？”祈月笑着问。

    疯丫头摇摇头，很遗憾又难过：“他们都讨厌我。为什么是他们活着？要是他们死了，朱大娘和刘婶活下来就好了。”

    “是啊，好可惜。”祈月摸摸她的脸。“我们把朱大娘和刘婶埋起来，把你刚才拍碎的大西瓜，送给她们吧。你帮她们报仇了，她们一定高兴。”

    “好吧。”疯丫头点点头，“我自己去吧，你一看就没力气。你应该躺着休息，像刘婶家的姐姐一样。”

    “我没力气，不过我的侍卫可以帮你。”祈月看了眼玄烛。

    疯丫头带着玄烛去找“朱大娘和刘婶”的尸体，其他人负责去清扫山贼的尸体。祈月和祈星翎先进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稍作休息。

    终于，她们俩又是独处了。

    “我之前说的话，姐姐想得如何了？”祈月将刚才给疯丫头擦脸的帕子叠好，张口问。

    祈星翎摸着自己的剑，只说：“天亮之后，我得回前线去。我不在，他们顶不住的。”

    “姐姐，”祈月摇头，“你在与不在，代国都会输的，还不如不在。”

    “可是！”

    “我知道！”祈月截住她的话，“你放不下跟随你的将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代国灭亡。我也不能。但是姐姐，你不能去。因为如果你去了，死的人会更多，无辜的血会流的更多！

    代国是小国，国力衰微，更谈不上兵富力强。能支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有你。但即便是万众一心扛敌，赢的希望也渺茫，何况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对你几番防备，忌惮无比！你的将士，已经多久没有收到粮草了？你的军备，又在路上拖了多久才到前线？

    外敌在前，却只想着内斗……怎么可能赢呢？如果代国想要赢，想要存活下来，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必须换！换成一个真正在乎这个国家百姓的人，一个真正能结束这乱世的人！

    姐姐，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我。”祈星翎说，她的声音从来没这样坚定，严肃过。“阿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个人，这个平定乱世，拯救百姓的人，不是我。”

    祈月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蓄满泪水。

    “可是，难道你还要为他们奋战？那个利用我，利用你，眼里只有骄奢淫逸的男人？他不配，他不配！凭什么他可以在我们辛苦挣来的一切上享受？不行！我不让！”

    她又开始疯起来。

    祈星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摇头：“我从来不是为他奋战，从未。从小到大，我想保护的，只有你。”

    “你之前说过，不破不立，我同意。现在，我也想把这句话还给你。”

    “阿月，何不自立？”

    祈月站在原地，说不清在想什么，她抱紧祈星翎，喃喃说着：“我想过的，我想当皇帝，想要权力，想要所有人都臣服于我，比什么都想，比什么想……可是姐姐，只有你，我愿意对你称臣。”

    祈星翎笑了，她后退一步，单膝跪下，抬头，看着妹妹的眼睛，很温柔，又很认真：

    “阿月，这世上若有人能让我臣服，那么那个人，只会是你。”

    “祈星翎，见过主君。”

    能结束这一切的人，如果存在，那么这个人，只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