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当年司寇星野是带着顾无忧来的，不然没有可用之人，李婠南就只能拉着那位颜夫人为自己办事了。
顾无忧看着冒失，但办事还是靠谱的，很快便带着她和砍砍入了都朝皇宫。
李婠南见到那两位的时候，心中说不难受是假的，但难受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婠南不想入殿，也不想跟她们夫妻二人搞什么关起门来说话。
所以她们是在御花园里碰的面，说真的，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也曾幻想过都朝皇帝和皇后的样子，但她早看过她们的画像，如今只觉得面目可憎。
“拜见都朝陛下，皇后娘娘！”李婠南只行了平礼。
都朝皇帝跟李朝皇帝年纪差不多，看着有些儒雅，情绪不加掩饰，也可能是掩饰过，但失败了。泛红湿润的眼眶和颤颤巍巍想触碰又收回的手，都能证明他此时的百感交集。
路氏皇后虽是沉着，但细微之处的动容也算明显了。
李婠南没有那么多外泄的情绪，这么多年来她都可以掩藏好，只苏客然要离开她的那一天爆发过一回就够了。
只他们三人，砍砍和顾无忧在外面等她。
从未相见的父女，和只相处了一日的母女，时隔十九年的再见，只有陌生和疏离。
都朝皇帝和路氏皇后每年都会收到安和送来的李婠南的画像，当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真实的骨血竟让人恍如错觉。
“灵鸢！”都朝皇帝忍不住唤了她一声，语气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李婠南心头颤动，但全然当做没听见。
“陛下，娘娘，我今日来都朝是有一事相求。”
都朝皇帝赶忙：“你说。”
“我兄长苏客然原是路氏子，他早年离开故国到我身边，加冠之时也是自己潦草束发，如今他已然亡故，我才领悟到他多么向往被至亲和族中长辈认可，而授银肯定。可没有人替他求，他心下偷偷地羡慕司寇星野，羡慕我，羡慕每一个得银成年的都朝人。他什么都没有，然后就这样死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我。”
李婠南一开始没跪，可说完这些却跪了，她说：“请皇后娘娘为路灵深，赐福赐银，愿他……登高台，采星辰，一生顺遂……无虞！”
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从此有她的地方，苏客然就有家。
路氏皇后清泪滑落，抬手轻拭，而后上前扶她。
“我并没有忘记他，他的功绩我会记得，路氏会记得，都朝也会记得。”
如此，最好不过来了。
李婠南起身，恢复如常。
路氏皇后拉着李婠南的手，情绪激动起来：“灵鸢，是母后对不起你！”
李婠南抽出手，有些漠然：“皇后娘娘，你知道吗？司寇星野从未叫过我这两个字，只有一次特殊情况，他冒充我的兄长提到了这个名字，而已。他唤我岫岫，苏客然亡故之前也唤了我一声岫岫，这是我的父皇为我取的，他当我是岫玉珍宝！”
说来有了对比，也是万般讽刺。
路氏皇帝急忙道：“在我和你母后的心中，你自然是珍宝……”
李婠南道：“世间珍宝数不胜数，而娘娘心中是有大义之人，自然不看重这些俗物。”
都朝皇帝和路氏皇后知道要叫她原谅谈何容易，可真听她说出如此真实又尖锐的话语时，还是会痛心。纵使有苦衷千万般，但从做了那个以她终生为棋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到的。
“陛下，娘娘，自我得知身世至今，一直控制不住的在想一件事。”
都朝皇帝回道：“你说。”
“我在想，都朝为何能建国，为何能发扬壮大，为何能成为现在的第一大国。早前各种局面分析，如今才恍然大悟，因为没有人会比你们更善于在暗地里行事。各朝各代不缺乏暗地行事者，但当某一日阴暗为主胜于光明之时，才真是世人的悲哀。”
都朝皇后道：“你有怨怼也是常情，也知叫你原谅何其不易，事已至此，我无可辩驳，当年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你父皇并不知情。这么多年，他日夜想念你，常常看着你的画像，期盼你回来的那一日。”
煽情这一套委实不好使，而且是说越多错越多，他们实在是太不了李婠南了。
李婠南决绝道：“陛下、娘娘，我今日回来只是为了我大哥，他为我而死，这是我欠他的。今日离去之后，此生再不会踏入都朝国土半步。”
“可你是都朝的公主，并非是他李朝的皇女，你的身体里流的是黎人的血。这里才有你的亲人，你的子民，这才是你需要守护的国家。”
这才是你需要守护的，和这才是需要你守护的，字句一样，但颠倒了顺序之后，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主观的责任和强加的责任，其实都不是她的责任。
李婠南讥笑道：“那我留下？你们肯吗？是打算直接将我的身世公之于众，还是为我再捏造一个身世？李朝陈王可是知道我的动向，你们又打算怎么向李朝交代呢？还是说不必再耍计谋，直接举兵下攻？”
李婠南的一连串的反问，让原本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李婠南如今在李朝的地位凌驾在皇帝之上，这么好的助力他们怎么舍得撤回，如今她刚得知身世，怕是心中带恨，留下也未必是好事。
崔令仪说，当年为她捏造个孤女的身份揭露，并非一开始的计划，可都朝皇帝和路氏皇后怕一下对她打击太大，所以想着曲折过渡一下，他们也是一片良苦用心。不然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钳制她带领李朝覆灭。
李婠南假意点头了然，但知崔令仪此言若有一个字能信，那真是见了鬼了。这对夫妻为国利至上，既然选择把她送到他国来，这都要揭露身世了，还会在意这些小细节吗。
真相之外还套着真相，李婠南也不指望崔令仪能够说实话。
“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自己养大的他国皇子敢放心大胆的用，他国养大的孩子也敢确信能为你们所驱使。”
这话讽刺意味十足，但李婠南确实是佩服。
“灵……岫岫……”路氏皇后意识到她没有接受这个封号，便改换了称呼：“可我们并非为了一己私利，一切为了家国大义啊！”
李婠南回笑，语气淡然：“我知道，所以才更可恶。”
有时候笑着说出来的话，比冷脸说出的更让人感到压迫。
李婠南得到路氏皇后亲手交给她的一块儿银之后，便离开去找砍砍和顾无忧汇合。着实有些失策，竟没叫她们派人引路把自己送去，以至于自己现在竟找不到方向了。
走了有一会儿了李婠南才看见一个宫婢立在一处，她上前准备问路，口都未曾开，那宫婢先道：“请跟我来。”
李婠南便什么都没问，泰然自若的跟着去了。那宫婢将她带到了一处内宫，匾额之上写着“长安宫”三字。
踏入宫门，宫婢退避，李婠南虽不知其意，但还是往里走了走。宫内无一人，偶逢清风起，带至淡淡荷香。
李婠南寻香而去，见一片莲池，莲花灿灿，池边站立一男子。李婠南心中有了猜测，但不能确定，毕竟这位的打扮有些低调，不太像一位皇子。
那男子闻声回身，见他面容，李婠南才心下确信。
不得不说，她们姐弟二人是有些细微的相似之处的。
见她来，司寇星驰笑意展，向她走去。司寇星驰带着雀跃唤了她一声：“皇姐。”
这句皇姐李婠南可应不得，回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婠南真是佩服都朝皇帝和路氏皇后，她们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好似整个都朝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一般。
听李婠南这么回应，司寇星驰有些失落，但也可以想到，他也十分理解。
“那不叫皇姐，叫姐姐可以吗？”
李婠南的心本是很坚硬的，得知身世之后更是如此，她可以在都朝皇帝和路氏皇后面前假装不在乎，但谁能做到真的不在乎呢！
十二岁以前，他一直在幻想自己生母的样子；十二岁之后，被告知是孤女，便再也没有了幻想了。可今时今日，你告诉她，她渴求了十九年的血亲还存在着，且正是造成她一生为棋，一生都活着谎言之中的人。
要怎么原谅呢！她做不到，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可看见司寇星驰，听见他唤自己姐姐，让她想到了苏客然。
她没有同意也没拒绝，司寇星驰算她默许了。
司寇星驰望着莲池道：“这是皇兄的寝宫，这些荷花都是他亲手种的。”
李婠南也望去，心底暗吟：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当年之事，我才知晓没几年，知晓之后便一直在想姐姐是什么样子的，便偷偷地跑到皇兄的寝殿翻看姐姐的画像，却叫皇兄发现，被狠狠的斥责了一番。姐姐不想原谅所有人就不必原谅，本是他们错了。”
李婠南只听闻这都朝二皇子司寇星驰常年受司寇星野打压，不管什么都比不上司寇星野，但也就这些了，其人性情说不好。
但如今看着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若心有城府，此刻言情全然伪装作假，那他们家还真是祖传的黑心啊！怪不得自己也是这般冷漠的性子。
他说路氏皇后便也罢了，毕竟不是生母，但都朝皇帝也是他口中的他们之一，他倒真是……直率。
是为了拉拢自己助他上位？说不好说不好。
“姐姐，但你能不能不要怪皇兄。”
李婠南瞧着司寇星驰情深意切的说道，这怎么跟传说中不一样，他们兄弟俩不是不对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