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周一伍齐去学校的时候裤脚也湿了大半，阴沉的天加上黑着脸站在讲台上的黎明，五班的气压低到一种极致。
伍齐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了，这会儿正双目无神地盯着教室后角的卫生角，值日的同学站在边上进退两难。
终于上课铃响了，讲台上的人也动了动，黎明清了清嗓子，面色依旧不好，“两个事，最近温度有点不正常，感冒的人多，你们都多注意点，书包里备点感冒药，发现不舒服的及时去校医室，昨天晚上盛子宁在宿舍发高烧，连夜被家长接走的，走之前还把郑清子传染了，你们该加衣服就加衣服，该喝热水就多喝热水，都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
唠叨完进入正题，他把一个u盘插入电脑，一张新的成绩表投在屏幕上。
“这次数学很难吗？”黎明终于问出口。
“难死了。”
“简单。”
下面稀稀拉拉的声音持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难怪，难怪有的满分，有的给我考那么点分.....”
全班都伸着脑袋看自己的成绩，待搞清楚自己的之后便开始关注那些特殊的分数，例如十三个满分的数学，和几个吊车尾的不及格。
伍齐能感觉带那些似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毕竟在数学117的平均分里她的“64”格外醒目。
这个数字像是要将她当众斩首一样。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个“濒死的人”英语考了148，被醒目的用来标最高分的黄色单元格标示着。
“牛逼，英语课代表才考了一百三十多，这特么接近满分，把我弄死我也考不到这个分数。”
“伍齐，语文142，数学64，英语148，理综171，我们班也有属于自己的偏科战神。”
“这分为什么不学文呢，这在文科班直接杀疯了好吗？”
“不知道，估计也是来挑战极限的吧.....”
“靠，那家伙又是正中间名次，这特么比考满分还恐怖啊，你们听说过控分吗...”
“疯子！都是疯子....”
“......”
“管好自己就行了，看别人分数干什么，这次年级第一在一班啊，第二名是郑清子同学，不过两人只差三分。”
黎明收回成绩单对折起来，语重心长道：“高三开学也一周了，大小也考过两次试了，什么问题自己反省一下，高三真的就是转瞬即逝的，这次各科不及格的同学期中考试我会重点关注你们的。”
黎明走了，伍齐想象中暗示她转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倒是数学课上发生的事情让她再次开始犹豫。
刘韬的数学课，她正死抠着一道等比数列的大题，这道题前一天晚上她才做过同类型的，当时没做出来直接翻了答案，考试的时候还是卡在了同一个步骤上。
不应该偷懒的，没关系下次记住就好了。
伍齐叹了口气去笔袋里翻找红笔想做一下重点标记，却没注意到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
“考试考了又不会，讲的时候还不听，能学学不能学出去。”刘韬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伍齐！”
伍齐猛地抬起头，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她去看刘韬用力敲着的黑板。
正是卷子上她卡壳的那道题。
“讲第几遍了？啊？这道题你拿到分了吗？”刘韬问。
黑板上留下几个他用力戳上去的粉笔的白点，伍齐看着它们摇摇头。
刘韬把粉笔撂在讲台上，他两指搓着粉笔末，“没拿分还不听？高考不考数学了？语文和英语就算考满分又能怎样？数学那么点分就能考上大学了？”
伍齐默不作声。
“来来，你来。”刘韬侧身冲她摆摆手，伍齐走过去在讲台前站稳，他说：“你就在这儿看着，我再讲最后一遍。”
刘韬又大声地对着伍齐讲了一遍那道题，伍齐能感受到背后各道目光的灼灼，她明白她得好好听讲，可刘韬像是击鼓一样，一下下砸在她心上，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教室在刘韬声音落下时又恢复一片死寂，接近中午太阳冒了出来，一小片阳光照在讲台的台阶上，细小的颗粒物在其中飘飘浮浮。
黎明讲完这道题直接在旁边的地方写了一道同类型的新题，他递出一根粉笔，退到讲台侧面看着伍齐摆了摆手，“来，这道题你上来做了。”
伍齐的心又猛地往下沉，粉笔没有什么温度，她却觉得烫手。
刘韬抱臂看着她，四面八方的目光向她投来，她伸出手只能停在黑板上。
羞愧和无助交织，她握着粉笔的动作换了又换却写不成一个字。
“你刚刚认真听了吗？”
伍齐垂下手点点头，她的后背被烧得僵直。
“你听懂了吗？”刘韬质问道。
伍齐扭头看他，窗外阳光明媚，她如坠冰窖一般本能地去靠近温暖的地方，悠长寂静的走廊，有人顶着一头米色的头发走过。
赵鹤鸣也正好往里看，两人相视的瞬间，伍齐愣到忘记移开眼，她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看，他还没有走远，刘韬大声的呵斥更让她的难堪无处遁形。
她视线开始变得混沌，周围所有的声音渐渐混作一团，她努力去辨别刘韬的口型企图记住他说了什么，可刘韬那张冷漠的脸忽大忽小，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终于熬到下课，伍齐坐在座位佯装很忙碌地写作业，只有她同桌知道她画了一堆什么玩意儿。
“刘韬没别的意思，单纯气你不开窍。”同桌看了一眼她纸上的鬼画符，低头把脑袋埋进臂弯，“文科那么好，何苦为难自己。”
她这同桌是五班和高三整个年级固定的倒数，人家倒也看得开，除了睡就是吃从来不难为自己。
伍齐又想到刚刚过去那个人成绩单上数学的117分，感叹了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豁然和成绩她都没有。
她对着桌子上接近满分的英语卷子和那张画满红叉的“64”看了又看，直到旁边睡觉的人又抬起头，扣了两下她的桌子，提醒道：“手机响了。”
伍齐拿出手机，是徐璟的消息。
她先调了静音才打开看。
[xj：晚上有比赛，安楠正好在附近。]
[xj：要不要过来]
[xj：上课太累的话就算了]
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徐璟知道了她月考成绩的事情了，这次见面她没有期待反而想要逃避，她带给徐璟的难道真的只有累赘和羞耻吗。
余可欣好像能在文科重点班排前十，徐璟也那么聪明，安楠姐好像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曾耀哥哥拿了很多个冠军。
徐璟身边的人都那么优秀，只有她，作为他的亲妹妹却是最糟糕的一个。
她的手指搁在屏幕上，许久才按下去。
[57:对不起哥，作业很多。]
只是下一秒她又连忙撤回，和徐璟任何一次见面的机会她都不敢错过。
在她下一次发消息之前，徐璟又发来消息。
[xj：怎么了？]
[xi：是不是钱不够花？]
伍齐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吸了吸鼻子。
[57:够花，晚上见。哥。]
第二节下课是三十分钟的大课间，伍齐收起手机习惯性地往前面郑清子和盛子宁的方向看去，募地她连忙收回视线拿起杯子往热水房去。
热水房在走廊的另一端，她需要跨越整条走廊，今天她一出教室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异常，不仅仅是那道挺直的背影。
赵鹤鸣靠外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把手缩在校服外套里紧紧贴着墙，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女生低着头像是在躲避谁。
这样的场面看上去僵持得有一会儿了。
就当伍齐要往前走穿越人群的时候，近在眼前的赵鹤鸣也有了动作，随着他的动作伍齐这才看见地上还有一个白白的什么东西。
看清楚之后她脑子里闪了一下，然后就看见赵鹤鸣弯腰把自己脚边的卫生巾捡了起来。
他在女生不远处停下，伍齐视线也留在赵鹤鸣身上，他上前径直走向那个女生，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私语声顿时四起，有的男生甚至用跳起来拍打自己的同伴还表示自己的震惊，伍齐站在旁边一时难以回神。
这是赵鹤鸣？
他看着赵鹤鸣把东西递给女生，女生却往回缩了缩身子，头低得更低了。
赵鹤鸣似乎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他的视线落在女生身上，垂眼看见了女生被攥得通红的手指。
他面无表情了扫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视线在略在伍齐身上的时候顿了一下。
伍齐缓了半刻才重新看向他，在她抬手的瞬间赵鹤鸣把手伸了出来。
两人皆是一愣，伍齐看着赵鹤鸣张开的嘴点了点头。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明白他的意思。
伍齐接过东西上前拥着愣在角落的人去了卫生间，这个女生在学校单科状元榜上见过，她叫江沫沫，乌黑乌黑的短发，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上有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戴着一副又大又圆的黑框眼镜，总是低着头，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半晌，女生抓着外套的衣角从隔间里出来，伍齐回过神问道：“弄到衣服上了吗？”
女生依旧扯着衣角不说话，卫生间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伍齐刚想脱掉外套就听见女生低着头小声嘀咕，那语气又像是责怪：“这么丢脸的事你为什么要上前？”
伍齐的动作滞了一下，她觉得胸口闷上一口气，刚刚在外面的时候还没有，她哽着喉道：“丢什么脸？”
阴天，厕所的光线也不太明亮，谁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往外滴着水，伍齐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你觉得这件事的哪一个环节，或者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丢脸了？”
女生似乎没有想到她的答案，她抬起头，厚厚的镜片遮挡住她的眼神，伍齐继续道：“还是你喜欢赵鹤鸣？”
“不是，我不喜欢他。”女生连忙否认，意识到自己不恰当的反应，她低头推了推眼镜，“跟别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女生往下拽着自己的外套企图遮掩什么，衣服往下却漏出了脖颈遮掩不住的醒目的红棕新旧痕迹叠加的伤疤，
有那么一瞬间，伍齐觉得自己活着这件事都不太真实。
女生注意到伍齐的视线，她拉了拉衣领，心虚的别开头想要逃走，“谢谢你，也帮我跟他说句谢谢，谢谢你们。”
女生单薄的背影对着光，伍齐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垂眸才发现手上的骨节早已僵硬，她在上课铃声中叫住她，“江沫沫。”
女生踉跄了一步停下来。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伍齐蹙着眉，眼里却是少见的晦涩隐忍。
光影里，伍齐捕捉到那道就着灰尘的身影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惊讶伍齐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被陌生人猜中心事，江沫沫细微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人欺负我，你们别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