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齐没有跟老板约，但她真的去了书店。
她得让自己那句拙劣的谎言尽可能地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店里还是只有一个人，她进去的时候老板在烤肠机前放着新的烤肠，见她来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考完了？”
“考完了。”伍齐随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考试？”
“我是干什么的，就靠你们这些学生吃饭了，要是这点消息都不知道那就可以收拾收拾关门了。”
伍齐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她左右看了一下，正值放学时间店里却没有一个客人，“但你这碗饭也不太好吃吧。”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捆硬硬的白纸放在柜台上：“这个，算是上次的谢礼，不客气。”
“还算你有良心，”老板放下烤肠夹看了一眼那捆白纸随口道：“这是什么？”
伍齐抬了下眉，“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板看着她冷嗤一声，然后伸手去够它，又问：“话说，那只拽鸟现在怎么样了？”
伍齐眼皮跳了一下，“什么拽鸟？”
这个奇怪又拗口的形容怎么这么耳熟？
“不是你喊的吗？”老板停下手上的动作，两手握拳举在胸前极其别扭的扭了两下，“老板老板救命啊，拽鸟要被人打死了，你救救他啊。”
伍齐：“......”
他在模仿她那天的动作。
老板笑得很猖狂，见伍齐并不想搭理他也没有收敛多少，“所以他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你美救英雄感动到，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以身相许？”
伍齐翻了个白眼，表情一言难尽，她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想到什么挑唇笑了一下，“可惜了，没死成。”
然后又想到拽鸟不久前才送自己去医院，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也别再提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嚯，怨气够深的啊，这是不顺利啊。”他终于打开了那捆神秘的白纸，定睛一看，“嚯——”
伍齐自动忽略他前半段话，“你这书店太老土了，送你一点时尚的东西帮你提升一下品味。”
老板的视线锁定在海报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所以，他们是谁？”
他转过印着XM首发五人的海报，满脸的求知欲，“现在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的？”
伍齐接过这等人高的签名海报比划着在店里寻找合适的位置，抽空回答了他的问题，“连他们你都不认识你还想赚我们的钱？能不能与时俱进一下子？”
老板一摆手，指了指最中间的人，“那个，那个我认识，既明对不对？我家楼上的小姑娘老是喊着‘既明哥哥娶我’。”
“......”
他看着忙碌的人，逗她：“你喜欢哪个？”
“我哪个都不喜欢。”伍齐背对着他。
“那这个你是怎么弄到的？这可不便宜吧，你拿走吧，我这庙小供不起这五尊大佛。”
“供不供的起另说，他们在一定能给你招生意。”她寻了一个还算起眼的地方，“挂在这里吧，你到时候搞一个消费抽奖活动，一等奖就挂这张海报，绝对火爆。”
“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一个小姑娘替我发愁生意。”他走出柜台接过伍齐手里的海报，“你要是想帮我，多买几根烤肠就行。”
“真不挂？”伍齐看着那块空白的地方越看越心动，“这签名都是真的，就是拿去卖也能卖不少钱。”
“等你什么时候出名了我把你挂上去。”他把海报铺在柜台上看了又看，“这你在哪搞到的？”
伍齐看了一眼，风轻云淡道：“哦，中间那个是我亲哥。”
老板：“......”
装什么呢。
“嚯，还真是名人啊。”但他似乎并没有很惊讶，“你哥真名叫什么？伍..六？”
“......”
“徐璟。”伍齐说。
“你俩还不一个姓？”
伍齐解释：“我跟爸爸姓，我哥跟妈妈姓。”
“好像是因为我学会说话的时候先叫的爸爸，我哥先叫的妈妈。”伍齐看出了老板小小眼里的大大疑惑，“所以就这样随姓了。”
老板点点头，他看看海报又抬头看看伍齐，如此往复两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所以你长得像你爸，你哥像你妈？”
伍齐一愣，“这个我不太清楚。”
老板不解，他还盯着海报脱口问：“这为啥不清楚，你没见过你爸妈？”
“嗯。”
死一样的寂静，仿佛连头顶老旧的风扇都不再“吱呀”了。老板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伍齐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伍齐反倒笑了出来，“你接下来是要道歉，接着再呕心沥血的安慰我？”
她的反应让老板松了一口气，他笑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伍齐没有什么表情，随手翻着书架上的书，“我哥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我可不能轻易难过。”
虽然老板没有想明白二者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绕出柜台给伍齐夹了一根烤肠。
伍齐接过，“怎么，可怜我啊？”
老板拿着夹子点了点海报最中间的人，“笑话，你知道他身价多少吗，我还可怜她妹妹，人不嫌我磕碜就谢天谢地了。”
然后他放下夹子伸出手掌，“三元，谢谢。”
—
周六晚上下了一场暴雨，温度急速下降，周日白天阴沉得厉害，伍齐这两天都挺郁闷的，今天跟安楠出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兴致也不是很高。
中午吃过饭，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天暗得像晚上。
其实伍齐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昏暗的乌云，阴雨淋蒙，室内玻璃的上的白雾蒸腾。
可现在这一切都加剧着她的低落。
“想什么呢？”安楠送进她盘子里一块柠檬奶油华夫饼，“不开心吗？还是今天买的衣服不喜欢。”
伍齐扯出一抹淡笑，摇了摇头，她的嗓子有些干涩，一时竟发不出声。
安楠看着她。
半晌，又低头去切牛排。
“是你哥的事吧，梵繁上次跟我说了。”安楠抬头，“你哥的情况很复杂，很多因素掺杂在里面，我一时间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是你要相信他，他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么说的话，梵繁那天说徐璟和余可欣的事情多半就是真的了？
这件事情在夜里一次次跳出来剜搅伍齐的心脏，她安慰自己时想出了无数种解释和可能，她逼迫自己去接受这件事，可又听人提起时她还是难受得紧。
其实她难受得不止这一件事，哥哥，朋友，考试。
一切都糟透了，安楠问她的时候，她也一时间难以分出是哪个更难过一些。
外面这会儿刮起了风，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吹起贴在玻璃上，安楠看着有些走神，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这件事情从哪说呢，从第一次见到徐璟的时候吧。
她跟曾耀是初中就在一起了，后来她考上了重点高中，曾耀向来学习不好初中毕业之后就去了一所职高，两人的生活环境不同了，分歧也越来越多，年少时总被情绪掌控，一次吵架她头脑一热就提了分手，曾耀也赌气答应了，后来就算两人住在一个胡同，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再有曾耀消息的时候是回初中看望老师，在班主任的口中得知，曾耀参加了青训营被一支队伍签去打比赛了，前段时间他也回学校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也瘦了许多。
这件事在安楠心里反复翻涌，当天夜里她就向曾耀妈妈要来地址直奔俱乐部，他没见到坐在电脑前训练的曾耀，而是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员扭打在一起满脸伤的混头小子。
她送两人去医院，因为是曾耀先动的手她留了外卖员的电话，说是再有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她。
起初外卖员还不愿意，安楠看着这个骨瘦如柴的小个子男生心里有些泛酸，她以投诉威胁才得到他的电话。
安楠没有等来他的电话，再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曾耀的俱乐部。
当时曾耀开了一把比赛但是肚子突然不舒服就让他先替着，他没想到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还有没玩过这个游戏的，这场比赛输得彻底，曾耀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听见这个外卖员说：“让我再试一次。”
第二次上手，一个完全陌生的游戏机制，他就已经能带出节奏，虽然比赛还是输了，可在现场的职业选手们一个接一个的沉默。
这个行业努力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这些在天赋面前又显得微乎其微。
后来曾耀死缠烂打一周点了十一次指定他接单的外卖，又到他住的地方堵他，他终于松口决定试试去打职业。
当时他们也不过十七岁。
再后来俱乐部解散，两人去了不同的地方，安楠大学毕业进了徐璟的俱乐部当运营，用曾耀当时的话来说，这小子运气向来不好，别让他在XM被狼吞了。
傍晚的时候曾耀过来了，说是徐璟一会儿也会到这边来大家一块吃个饭，顺便宣布一下他和安楠要订婚的消息。
徐璟进来的时候身上裹挟着阴雨的湿冷，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老头汗衫，伍齐想去调空调的温度，刚起身就看见后面进来的余可欣。
她披着一件男士外套。
曾耀看了一眼徐璟继续翻手里的菜单，嘲讽道：“怎么不冻死你。”
安楠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面上笑着，“欣欣也来了？坐吧，喜欢吃什么让你曾耀哥给你点。”
曾耀翻了个白眼，“那不还有菜单....”
安楠又是一脚。
“谢谢楠楠姐。”她装模作样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伍齐身上，她小跑过去，“我跟伍齐坐一起吧，我们一个学校的也能聊到一起。”
余可欣看着伍齐，伍齐看着徐璟，徐璟低着头。
“好。”
“楠，绿茶炒蛋吃不吃？”曾耀不顾安楠的白眼，又看向伍齐，“小齐喜欢吃什么，哥哥先给你点杯水蜜桃汁吧。”
“不用了，谢谢哥哥。”伍齐尽量避开对徐璟的关注，“我对桃子过敏。”
徐璟喝热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仰头。
“这样啊，那点杯热橙汁吧。”
安楠接过话，“欣欣喝点什么？也来杯橙汁吧。”
“楠楠姐，我不喜欢这种勾兑的饮品。”她笑眯眯的看向徐璟，“我哥哥知道我喜欢喝什么，让他帮我点吧。”
徐璟还没说话，一旁的曾耀把菜单撂到他面前，“给，你什么都知道，你点吧。”
郁结于心，伍齐长舒一口气没再说话。
吃饭的时候桌上的气氛因着他们订婚的消息处的还算和谐，直到安楠提起了这次附中的月考。
“对，我今天回学校就是帮老师改卷子的，我的分数差不多已经知道了，应该还在前十。”余可欣夹了一口菜，动作自然地转头看向伍齐：“你知道自己的分数了吗？”
伍齐吃着菜摇摇头。
“啊？你还不知道啊。”余可欣慢慢放下筷子，一脸惊讶地看着伍齐，“你的两个好朋友没跟你说吗？”
伍齐筷子一顿，抬头看她，余可欣说：“她们两个今天也在学校里帮老师改卷子，你们班的分数已经出来了，我以为她们会告诉你。”
她煞有其事地拿出手机，“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们今天才加上的微信，哦对了，你们班第一还是清子姐，物理满分，真厉害。”
伍齐扶着那杯温热的橙汁，手心冰凉，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又要将她吞灭。
“不过听说你们十一考场只有一个数学及格了，清子姐不是说你们理科这次的数学不难么。”她满脸担忧的望着伍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闷头吃饭的人突然顿了一下，徐璟抬起头，“欣欣，先吃饭。”
余可欣“哦”了一声，自然转过话题，“楠楠姐，你们订婚宴的酒店找好了么，我爸那边有一家五星酒店马上开业，我看过他们的婚宴厅特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