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的深冬里,长信侯府上灯火通明。
长信侯夫人阳氏诞下一对双生女。
这个消息,可把侯府一众人吓坏了。
大齐民间一直有个传闻,双生子女不详,若是不讲双生子女其中一个送走,这户人家势必会流年不顺,恐会有灭顶之灾!
刚刚生产完的阳夫人十分虚弱,用最后一丝气力看着在襁褓中的一对女儿,一颗心为她们揪着。
阳夫人舍不得任何一个孩子。
她不忍心看下去,阖眸叹息一声,眼泪随之流下。
长信侯走了进来。
年轻的长信侯没有发福,将近而立之年的他身上有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味,仙风道骨般的他似清俊少年郎。
接生婆抬眼见到长信侯,语气很是委婉,恭敬行礼说了声“恭喜侯爷喜得千金”,说完便悄悄退下,生怕长信侯动怒时波及到自己。
长信侯闻言,内心毫无波澜。
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再来一个女儿只是锦上添花,他才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父亲。
长信侯无暇顾及接生婆,只挥了挥手,走进产房看阳夫人母女。
两个女婴都由各自的乳母抱着,安安稳稳在她们怀里睡着觉。
长信侯随意瞟了一眼女儿,便走向阳夫人的床榻,坐在床榻之上,紧握住阳夫人的手,轻声说道:“夫人,你辛苦了。”
他从未生儿育女,女人生孩子犹如去趟鬼门关的说法,他听后也是一笑了之。
生孩子的又不是他,他才不会关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阳夫人听到丈夫的这声抚慰,心安了不少。
她说出自己想的两个名字,看眼女儿们的方向,语气十分虚弱,说着自己的提议:“侯爷,我......我想了两个名字,侯府里姑娘辈都是行‘映’字,我们的女儿便......便叫映雪和映容吧?”
长信侯下意识点头,压根没看女儿,他的眼里只有娇艳欲滴的妻子。
听到两个名字,长信侯没觉得有何不妥,都是很好听的名字,也符合大家闺秀。
“都听夫人的,映雪和映容都是好名字,三娘无论取哪个名字,都不失她侯府贵女的身份。”长信侯笑着说道。
阳夫人面露难色,双眸微闭,险些看不到她的眼珠。
阳夫人这样的神色使得长信侯不解,他止了笑,先是皱着眉头看向阳夫人,又看向女儿。
女儿睡在乳母怀里,笑得甜蜜。
他们的女儿并未有所不妥啊?
长信侯忽的又看到一个女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面色一僵。
阳夫人见状,用最后一丝气力拉着长信侯的衣袖,哀声求道:“侯爷,留下映雪和映容吧,她们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长信侯没说话。
阳夫人一声又一声地求着。
她的身体还未痊愈,这么虚弱地求着长信侯,摇晃着他的手臂,使得她身上隐隐作痛。
长信侯看见被子上一抹红色,骇了一跳。
他高呼府上奴仆,命她们去叫大夫来。
阳夫人不依,依旧求着长信侯。
长信侯很是无奈,答应了她。
次年秋,长信侯命奴仆送走了映容。
年纪尚小的映雪在房内嚎啕大哭。
或许双生女会有心灵感应。
那一日的映雪,无论乳母嬷嬷们怎么哄,她都没能止住哭声。
长到七八岁,那时的映雪很喜欢她的姑母柳夫人,可柳夫人对她总是板着一张脸,这让映雪很是茫然。
她问母亲,阳夫人说姑母就是那个性子,说姑母对父亲对祖母都是一样的,让她不要担忧这些。
她问父亲,父亲说得很含蓄,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她。
她问祖母,祖母凶了她一顿,叫她以后不要再问这些。
年幼的映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讲这个疑惑放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起。
直到那一日,她在清阳长公主府上看到了明婧。
她听说过明婧,是独自开了一家酒楼的女子。
初听这事,映雪很是吃惊,曾命贴身婢女春桃去打听过,发现消息的确属实。
那时的映雪在想,若她能亲眼见到明姑娘便好了。
只可惜她日日拘泥于内宅,若没有正当理由,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比如去哪个好友家里应酬,去勋贵人家的席面啊,又或者陪母亲或祖母出门踏青、礼佛那些......只有这样的理由,她才能踏出长信侯府。
清阳长公主在人群之中便是耀眼的存在,第一眼,众人的目光只会看向清阳长公主。
明婧一张娇软的面庞下,藏着一颗坚韧不拔的心。这样的女子,第一时间吸引着映雪的目光。
当她仔细看时,惊得浑身一激灵,迟迟回不过神来。
为何......为何明姑娘与她这般相像?
映雪想不明白。
回到长信侯府后,映雪想得入迷。
她很想问一问母亲,明姑娘与长信侯府是不是有点关系。
可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可笑。
若明姑娘与长信侯府有关系,她这十六年来,怎会从未见过明姑娘?
那她们为何如此相像?
难不成是巧合?
映雪只能如此想。
那一夜,她彻夜难眠。
她夜里曾醒过好多次。
秋日的夜风凉爽,她从床榻之上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感受着晚风的清冷。
望着满院的落叶,映雪的思绪却飘到了明姑娘身上。
她想去问一问明婧。
映雪猛的摇头,她不能如此莽撞!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映雪痛苦地挠着头,连窗户也忘记了关,躺在床上看着鹅黄软帐。
九月里,映雪收到一方帖子,是靖远伯府为江绪设的凯旋晏的请帖。
映雪本不愿去靖远伯府,她看不上靖远伯府上众人的德行,觉得踏足这样的府邸会脏了她的靴子。
于是映雪漫不经心地问春桃,“靖远伯府邀了哪些人去?”
春桃很是认真地回想着,说出了一大串名字,最后似是想到什么,拍一拍手,说道:“对了姑娘,奴婢还听说靖远伯府会邀请永宁楼的明姑娘。”
“永宁楼的明姑娘......”映雪一边点头,一边念着这几个字,下定了决心,“那我便去靖远伯府吧!”
与明婧说话的机会就在眼前,映雪不会放过。
映雪铆足了精神去靖远伯府。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出门在外不能丢了大家闺秀的面子,否则外人会觉得她冒冒失失。
终于,她看到了明婧。
不巧的是,她亲眼目睹明婧被江雅推下水。
看到明婧虚弱的样子,映雪很想亲口问明婧一句,她是不是自己的姐妹?
可惜话还未说出口,明婧便被赶来的江绪抱走。
所幸柳夫人也在场。
映雪将心底的不解说出,通过柳夫人的反应,她猜测明姑娘与她的关系不一般。
后来一问阳夫人,她便知明姑娘是她的亲妹妹。
阳夫人第一次去荟春园时,不懂长信侯夫妇计策的她,私心里希望明婧能够跟阳夫人回来。
映雪在府里焦急地等待,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她来了前院。
不巧的是,映雪听到了父母争执的全部内容。
原来他们是那样的父母。
为了不让她嫁给黎四郎,便想着认回明婧,让明婧嫁去黎尚书府,为侯府谋求利益。
这是什么黑了心肝的父母!
映雪在心中悄悄骂了一句。
她下意识想出去,甚至连借口都想好了。
侯府的小厮很负责,得了令便守在门口,谁也不让出。
映雪气得牙痒痒,转身愤愤离开。
春桃心里有谋算,连忙安抚映雪,道:“姑娘别着急,明姑娘这不是会来侯府吗?姑娘等着明姑娘来的那日,寻个借口把明姑娘支开就成了。”
这个提议很是可取,映雪赞许地点着头。
“你悄悄买通母亲身边的婢女,让她在倒茶的时候将茶水洒至明姑娘的衣裙,我在厢房等着明姑娘来换衣服。”映雪说道。
她的计划实施地很完美。
明婧由婢女指引着,来了厢房。
姐妹见面,映雪和明婧都未痛哭流涕。
很奇怪,映雪看到明婧时,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或许明婧真的是这个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映雪将长信侯夫妇争执的内容全盘托出。
她终于放下心来。
明婧走后,映雪静坐在院内等待着消息。
春桃急急忙忙跑过来,轻声在映雪耳畔说道:“姑娘,我听前院的奴仆说,明姑娘割血还亲,与侯府断绝关系了!”
映雪的心里闪过无数喜悦。
真好,明姑娘不用替她跳这个火坑。
至于黎四郎......
若她真是那样的命数,她柳映雪认了。
就在长信侯与黎尚书快商议好亲事之前,大内传来消息,傅家抄家灭族,罪不及出嫁女,太子妃被贬为侧妃。
这个消息使得长信侯眼睛一亮,果断放弃了与黎家联姻的机会。
要联姻,就要嫁入更好的人家。
普天之下,最尊贵的莫过于皇室。
苏皇后为太子选妃时,选中了映雪。
映雪被选中太子妃的旨意传入长信侯府时,长信侯府众人皆面带喜色,赏了不少银两给前来宣旨的内侍。
由于定安侯府的前车之鉴,长信侯召集了府上诸人,言声警告。
映雪不为所动,仿佛被选中太子妃的人不是她,是侯府里其他的堂姐妹。
映雪与太子虽是父母之命的夫妻,婚后却也处出了真感情来。
太子知道她心系明婧,不是传召明婧夫妇入京,就是陪她下江南与明婧叙旧。
日子就这么平淡且美好地过下去,他们成为了大齐的帝后,映雪还担心永昌帝会有许多妃子,为此难过了几日。
永昌帝是个痴情种,一旦认定了一人,便不会再看上其他女子。他还未称帝时,便将曾经的傅太子妃送出了宫,同时遣退东宫一众姬妾,封了她们一品诰命,可让她们自行婚嫁。
映雪这时在想,也许这便是她的命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