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婧走后，韩令朝叫了韩其前来书房。
书房里，有他跟北狄亲王的往来信件。
当年，韩令朝随承平帝狩猎之时，偶然救下在深山之中奄奄一息的北狄亲王阿史那奉修。
而他救下阿史那奉修的原因很简单，一眼便知其人出生非富即贵，定是北狄王室之人。
结果真让他猜对了，是北狄王的亲弟弟。
韩令朝悄悄地救下阿史那奉修，将他带去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养伤。
结果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阿史那奉修的目的是刺杀承平帝，引起中原混乱。
阿史那奉修本不愿将此事告知于韩令朝，是生生被韩令朝套出来的。
韩令朝向他表示，自己不会上告承平帝，并会静心照顾他，直到他伤好为止。
十多日的接连照顾，足以打消阿史那奉修的疑心，他将韩令朝视作不可多得的好友，对其深信不疑。
阿史那奉修走之前交给他一枚玉佩，告诉他可凭此玉佩进北狄王宫，他会亲自面见他。
韩令朝的确去见了，在北狄王宫里，和阿史那奉修秉烛夜谈，二人关系越发亲近。
阿史那奉修知道韩令朝家破人亡之事，韩令朝逐渐懂了阿史那奉修的野心。
如今傅说也出了事，这个大齐除了梁贵妃和明婧，没有他牵挂之人了。
他要与阿史那奉修联手，实现各自的野心。
首当其冲的，便是取江绪项上人头。
韩其为韩令朝研磨，韩令朝在信纸之上写下自己的谋划。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韩令朝洋洋洒洒写了三面纸，这些字一气呵成，每一个字的力度极深，带着他些许的恨意。
写完信纸后，韩令朝将它妥善包在信封里面，小心翼翼封了口，交给韩其，并令韩其快马加鞭交至阿史那奉修的手上。
阿史那奉修精通汉文，二人书信往来很是顺利，没有语言上的沟通障碍。
韩其得令去了，韩令朝看着地上一团团揉成球的废纸，露出一个狡诈的笑。
“江绪。”韩令朝拿起一张宣纸，将其揉成球，紧紧捏在手心。他的眉毛拧成一个倒八字，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定要你为二郎偿命！”
说完这些，韩令朝突然仰天大笑。
他想到了屠杀明家那次，笑得也是这般猖狂放肆。
能够手刃仇人的感觉，是真的很畅快。
让他不好过的人，他一个也不放过！
...
...
回到荟春园，明婧派听言观察韩令朝一举一动。
半个多月过去，明婧得知了关于韩令朝的大小事宜。
听言自九月份后，便不在永宁楼当伙计了，明婧安排他去查清韩家与明家当年的事情。
恰好一边亲自观察韩令朝，一边命人去了安庆查探当年之事。
得到两重消息后，听言便来到了荟春园。
此时他正弯着腰向明婧禀告自己查到的事宜。
他说道：“属下已查清韩令朝的所有事宜，并包括当年韩家与明家的事......”说到这，听言略微抬眼，试探性地看向明婧。
明婧坐在书桌边上，扬着手，想到韩令朝醉酒那日，她从韩令朝口中听到关于祖父与韩家的一些事情，不算一筹莫展，便道：“听言但说无妨，我心里已经有大致的了解。”
这样便好说多了，听言轻轻点着头称是，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全部告诉明婧，道：“老太爷当年去安庆做生意，意外结识当地的书香世家老太爷，也就是韩令朝的祖父。二人当年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意，老太爷因此经常离开扬州去安庆做生意，只为和老友一聚。”
既是好友，为何韩令朝说是祖父陷害韩家老太爷入狱呢？
想必其中必有蹊跷，明婧的神情也凝重了不少。
只见听言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凉气，冷声冷气地说：“姑娘心中也是疑虑万千吧？是了，我初次听到消息的时候，不由得纳闷，韩家老太爷既是和老太爷交好的好友，韩令朝为何要残害明家上下几十口人。”
说到这，听言恭敬呈上一份口供，以及在安庆官府查到的旧据。
听言将这些证据一一展示在桌面上，指着上面的字，耐心地跟明婧说起自己的见闻：“这一份是当年韩家邻居的口供。属下的人去安庆时很凑巧，那位邻居还在安庆附近住着，年过花甲仍腰板硬朗、红光满面，对于当年韩家之事记忆犹新。他亲口说是韩家老太爷为官贪污被捕。当年安庆地动，朝廷命韩家老太爷管理赈灾事宜，韩家老太爷心生歹念，贪了朝廷一大笔赈灾银两。”
明婧不信这种事朝廷不会充耳不闻，便道：“难道朝廷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吗？他这么欺压百姓，百姓们就不会上报朝廷吗?”
听言叹口气，明婧说到底曾是闺阁女子，不懂这些奸诈小人的做法，以为世道自有天理在。
“官官相护。韩家老太爷是安庆的通判，底下官员争先恐后地巴结，对此事权当没看见，其他各府、州、县的官员也常干这样的事，装聋作哑罢了。韩家老太爷极有谋略，他命泥瓦匠为安庆百姓建造瓦房，让百姓们群居此处，又日日施些水米粥，他便从中获利。安庆百姓看似大部分都有房可住，有粥可食，任谁都挑不出他的错处。”听言解释道。
“可真是好算盘敲得响啊。”明婧抚掌说道，“安庆百姓经历地动，能活下来就是奢求，听说朝廷拨了银两赈灾，便以为韩家老太爷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朝廷办事，来造福百姓。”
听言指着口供凭证另一处，“这件事好巧不巧的，偏被这位老翁发现了，他上报官府无果，后心灰意冷。”
明婧猜测老翁后来遇到了祖父，便问：“这件事情是不是他告诉祖父的？”
听言默认，接着说道：“他离开府衙后，在大街上遇到来安庆做生意的老太爷。他听闻老太爷为人正直，于是壮着胆子叫住老太爷，将此事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当年不信这些，是老翁哭着朝老太爷磕好几个头，老太爷半信半疑地问他可有证据，老翁正好藏有罪证，是他有次去韩家拜访时搜查到的，后被他偷藏多年。”
“老太爷虽是一介商贾，在地方官上颇有威望，能够亲自面见当地的知府。知府听闻此事后，本想着向打发老翁一样打发老太爷，碍于老太爷的声望，他故而只能开庭审问老太爷。韩家老太爷听到消息，还未出手对付老翁，他们一家人就被抓走了。”听言将安庆府查到的证据摆在明婧面前，直指着那些旧证，说道：“接下来安庆知府将韩家老太爷的事上报朝廷，韩家得了朝廷判决，韩令朝因年纪尚小，存活了下来。”
后面的事，明婧听韩令朝亲口说过。
京城里的人只知韩令朝是梁贵妃的表侄儿，并不知晓韩家当年之事。
当年韩令朝入京，投奔梁贵妃，京城里曾传了一些流言，可是很快这些流言像消失了般，无人提起。
听到听言说的一些事宜，明婧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股气憋在心口，迟迟说不出话来。
祖父是刚正不阿之人，处处为安庆百姓着想。
爹爹娘亲，以及二位兄长，还有明家上下几十口人，是最无辜之人。
明婧恨不得手撕了韩令朝，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因为仇恨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一种人。
祖父当年出海溺亡，她对此事没有印象，全都是听爹爹娘亲说起的。
现在她怀疑祖父的事与梁贵妃有关，便问听言：“梁贵妃是什么时候知晓韩家之事？”
听言仔细回想搜查到的信息，“嗯”了两声之后，忽然想到了蛛丝马迹，道：“好像是在韩令朝进京之前，当年有传闻称韩令朝是被梁贵妃命人送入京，为了打消那些流言蜚语，便捏造韩家出了事，韩令朝孤身入京的假象。待韩令朝入京之后，梁贵妃亲自查探是谁上报官府，查到了老太爷，趁老太爷出海做生意之时，雇佣杀手杀害老太爷......他们处理得干干净净，任谁都以为老太爷是溺亡，而非梁贵妃蓄意伤害。”
这便是祖父真正的死因？
明婧大喘着气，不知抚摸心房多少下，情绪逐渐不稳定起来。
枉她先前以为梁贵妃只是包庇韩令朝恶行，没想到祖父竟是梁贵妃派人杀害的。梁贵妃那张艳丽面庞浮现在她眼前，明婧发了狂般，伸出手拍打那些虚影，久久不能缓过来。
明婧眼底泛着泪光，眼眶通红，一双杏眼边上的眼睫毛湿润起来。
听言看着心疼，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尽是关切。
他这次顾不得主仆之间的差距，向前一步扶住明婧，将她呵护在怀里，轻声道：“姑娘，属下一定会帮姑娘报仇雪恨的，姑娘放一万个心。”
明婧情绪非常失落，此刻就想有个人好好安慰自己。
她最希望那个人是江绪。
江绪此刻......正守着北边严寒的风雪，披上战袍，为守护大齐北地子民而战。
他会想念自己吗？
肯定会！
明婧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此刻她情绪稳定下来，推开听言护住自己的手，背过身去悄悄抹着眼泪。
明婧的举动并未使听言感到失落，反而更令他心疼明婧。
他还有好些事好些话没跟明婧说，慢慢张开口，说道：“这些时日，我亲自观察韩令朝，还发现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