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长公主府。
已是傍晚，清阳长公主在后花园处的一座水榭之上喝酒，表情郁闷。婢女山桃大惊失色，伸出手想到夺走清阳长公主手中酒壶。
又是一壶酒入肚，入口辛辣刺激，使清阳长公主感觉胃似火烧般疼痛。
她心中有比更烦闷的事情，忽然觉得这点疼痛并不难熬，很快就过去了。
清阳长公主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见鱼群游来游去，她放下酒壶，趴在围栏边坐着观看。
“山桃你看，鱼儿游不出水面，我也游不出自己的水面。”清阳长公主半是清醒半是糊涂说着。
见清阳长公主松懈了，山桃连忙夺走酒壶，将它藏至身后，不被清阳长公主发现。之后山桃连忙回应公主的话：“殿下在说什么呢？公主殿下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哪能跟鱼儿相提并论。”
酒壶被夺走了，清阳长公主没多大反应，只是神情恍惚。
听到这句话，清阳长公主“噗嗤”一声轻笑，自嘲道：“你可曾见过最尊贵的女子是他人的棋子？”
山桃知道清阳长公主意有所指。
今日正午，承平帝与太后召见清阳长公主入宫，清阳长公主以为母亲和哥哥想见自己，欢天喜地地入了宫。
在慈宁宫内，她听到曾经最疼爱她的母亲，在她面前平静地说完一番话，最后一句是“清阳，为大齐和亲是你的宿命”。
原来真的有母亲会因为利益，用自己女儿的人生来做代价交换。
南边蛮人侵犯大齐边境，大齐戍边的将领请求皇帝增兵援救，承平帝不愿耗费大量兵力，去和那群南蛮打仗，选了个折中的法子，送公主和亲。
大齐的公主，当属她最尊贵，同辈的长公主们早就嫁为人妇，唯有她正值豆蔻年华，可堪为和亲之选。
清阳长公主听到赵太后这些话时，只要赵太后声泪泣下，或是有些伤感之色，清阳长公主都会软了心肠答应母亲的话。
她没想过赵太后会这么心如止水，面上一丝留恋之情也无，甚至还说这是她的宿命。
她的宿命？
原来养一个女儿就是为自己谋求利益的。
送一个女儿过去，可止两国纷争，又能让南蛮为其所用。
女婿就是半个儿子，能帮衬母亲的自会帮衬。
因此，赵太后狠下心来决定让女儿和亲。
清阳长公主面色不改，找回自己豪爽明朗的声音，说了一句“儿臣听凭母后定夺”。
回到长公主府，清阳长公主才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心境。
山桃将酒壶放至水榭的亭子上，满目心疼，劝道：“殿下别这么说自己，圣上和太后是最关切殿下的，怕殿下心中难过送了好些礼来。”
不说还好，一说，清阳长公主更加郁闷，她看眼库房的方向，对山桃说道：“他们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送些首饰布料和精美物件，我收下就必须喜欢吗？”
山桃是她及笄出宫后，赵太后所赐，先前的大宫女洒金因一些事情，被赵太后所处死。
谁也不懂她……
山桃迷茫无措，摇着头问清阳长公主：“往日圣上给殿下送东西，殿下不是都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清阳长公主将目光移至水面上的浮萍，淡淡说道：“若皇帝赐你礼物，你会拒绝吗？”
山桃下意识回答“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万不能辞”，说完便讪讪闭口，她明白清阳长公主的话了。
清阳长公主但笑不语，将发髻上所戴的凤鸟纹点翠步摇卸下，毫不犹豫将其仍至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这是赵太后当年送给她的及笄礼，即便不喜这种女儿家的饰品，她也是喜笑颜开收下，并珍藏了两年多，日日戴在头上。
从小到大，赵太后送过她无数珍宝，尽管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她都会好好收藏。
如今这位母亲为了利益，已经舍弃她了。
那虚无缥缈的母爱，她慕容妧不稀罕了！
清阳长公主痛苦地呼出一口气来，阖眸想些开心事，却感受到面庞有两行清泪滑过，滴至她的手心。
山桃为之触动。
“殿下……”山桃哽咽叫着清阳长公主，“殿下再去求太后和圣上，事情会有转机的。”
清阳长公主感叹山桃年纪小，不谙世事，不知亲情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若真有用，和亲之人怎会轮到她？
“山桃，别做这些无用功了，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南蛮生活吧。”清阳长公主倔强擦去眼底泪水，高傲如她，绝不会让眼泪再次从脸颊之上流下。
山桃瞪大了眼睛，连忙劝清阳长公主，道：“殿下！此时一定会有转机的，皇室之中那般多的公主，总有一人能代替殿下和亲。”
清阳长公主撇过头去看她，冷笑道：“那你说有谁呢？”
“有皇后所出的临安公主，有淑妃所出的同安公主，有赵昭仪所出的永安公主，她们皆与公主年龄相仿，可代公主和亲。”山桃闻言，一边掰着手指头数一边说。
“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用别人的不幸来换自己的幸福，我慕容妧不是那样的女子。”清阳长公主站起身来，“母后舍得自己女儿，她们可舍不得。”
提到苏皇后，山桃忽然想到苏皇后的外甥，中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江绪，他身上正好有一个将军的闲职。
山桃灵机一动，道：“不如殿下去找太子殿下，让他安排兵马去攻打南蛮，中军都督府的赵指挥佥事是太子殿下的表弟，身上又有正四品宣威将军官职，必要时刻还能够领兵出征。江佥事，不，江将军的本领，殿下是见过的啊，可以……”
山桃提起江绪时，不由自主的，清阳长公主就想到明婧。
近来坊间传闻江绪与阿婧走得近，处处帮衬阿婧……
快走出水榭时，清阳长公主的脚步一顿。
清阳长公主打断山桃的话，眼睛里蒙着的阴霾散去，道：“吩咐下去，为我做一碗醒酒汤，在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我要去荟春园找阿婧。”
明姑娘？山桃迟疑着，脱口问：“找明姑娘有什么用，她只是一介商贾，能帮殿下什么呀？”
山桃显然不信明婧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她能帮我许多。”清阳长公主说道。
山桃无奈应是，退下安排水榭边上候着的侍女们。
安排完毕后，山桃回到清阳长公主身边，搀扶着半醉半醒的清阳长公主回院。
下弦月逐渐爬上夜空，周围稀疏的繁星璀璨，照亮前行之人的道路。
山桃与一众随侍的婢女婆子提着如意灯笼，簇拥着眉眼冷淡的清阳长公主出府。
马车上的纹路雕刻得精致繁重，所用材料皆是珍品，车帘用的布料是上好的锦缎，车门两侧的镂空竹雕灯笼泛着明黄光亮，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在寂静无人的道上缓缓而行。
荟春园，暗香居。
今日送走韩令朝后，明婧强忍着才未失态，现在回到暗香居，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来。
她是多么恨他啊！
若有一日能夺他性命，才能不枉为人！
明婧正在里室沐浴，闭上眼睛时，总能想到韩令朝那双装得含情脉脉的眼睛。
她痛苦得锤打水面，大片大片的水迸溅四处，有的如巴掌一样啪嗒打在她的脸上。
不能报仇雪恨，便要一直遭受这样的折磨。
明婧静下心来，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更坚韧。
那就快刀斩乱麻好了！
樱李和垂枝此时进了屋，一人手上捧着浴巾，一人手上捧着要换的衣物。
樱李和垂枝配合着，一个娴熟地为明婧擦拭身子，一个细心地包裹着明婧，不让明婧受半点夜风。
二人服侍明婧穿上衣服，准备送明婧去内室歇息。
绛珠在外出声禀告:“姑娘，二门上的丫头说清阳长公主来了。”
明婧微讶，她许久未见到清阳长公主了。
四月、五月和六月，每隔几日清阳长公主都会来永宁楼或是荟春园找她，又或是请她去长公主府，而今七月都快过完了，她都没见到清阳长公主一面。
七月事忙，她也无暇去拜访清阳长公主。
清阳长公主登门拜访，是不必递拜贴的。
“你去跟殿下说，我稍后就来，不会让殿下久等。”明婧出声说道。
屋外绛珠清脆应是，转身离去。
垂枝为明婧扣上衣服扣子，樱李找了件月白色绣水仙花的对襟直领褙子，服饰明婧穿上。
穿好衣服后，明婧对镜确认仪表妥当，带着樱李和垂枝去了前院花厅。
明婧如瀑的青丝经沐浴后显得更加柔软，经夜风吹拂，变得半干。
走进花厅，明婧欢快地叫声清阳长公主，但见清阳长公主面上的忧虑之色，坐下后，她愣住片刻，问:“阿妧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夜里风大，给姐姐冻得感冒了？”
见到明婧，清阳长公主心情好了几分，强颜欢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不堪，即便是冬日里掉进液池里，以我的身子，我休养两三天后又能活蹦乱跳的。”
这话有些不对劲，明婧凝眉观察清阳长公主神色，沉声问:“姐姐在说什么？”
清阳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干笑两声，说道:“没事没事，我在同你开玩笑呢。”
她差点将当年的事说出，身边随侍的嬷嬷们面色突变，抿着唇角。她的婢女婆子们，只有山桃面露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