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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二)

    程柏蘅和郑辰琮快马回到汉中时,天已完全黑透,府中四处掌了灯烛。

    他们从太子府西侧门入内,自有下人将坐骑牵去马厮安顿。这里离程柏蘅父女居住的芳兰居不远,到郑辰理住的主院望春殿也很近。郑辰琮得意道:“程柏蘅,今天你既得了青玉,又得了个师父,以后不用担心困在后宅里受磋磨了,这阿舅可不是白叫的吧?”

    程柏蘅心情大好,想逗逗他:“这是自然。不过,玉葵道长是阿舅的姑姑,若我拜她为师,那就是道长的徒弟。玉葵道长叫阿舅向我爹学艺,那就是我爹的徒儿,我是我爹的女儿,怎么算我与阿舅也是平辈才是。”

    郑辰琮没想在这事上搬起石头砸着自己脚了,支吾道:“这……各事各论吧,反正你是答应了叫阿舅的!”

    程柏蘅笑:“我自是会叫阿舅的,我就当阿舅只是个名字吧,就像我们村里的阿水、阿花一样。”

    郑辰琮有点急:“那哪行?长辈就是长辈,答应了的事是不能赖的,表面上做到了,心里也不能赖!”

    程柏蘅颔首道:“听你的。也请阿舅禀明太子殿下,同意我去道观修身养性。”

    郑辰琮道:“没问题。咱们先一起吃晚饭吧,吃了饭你随我去一起找太子哥哥说去。”

    一想到太子那端严的脸,程柏蘅便有些退缩,她抬头望了望天际升起的月亮,道:“阿舅,天色晚了,这一天也没见到阿爹,阿爹该念叨我了。而且就我拜师这件事,也得仔细向阿爹说明,得先请他允准才是。”

    遂两人一个去往望春院,一个去往芳兰居。

    回到小院,丫鬟白梅回说程点检今晚前去邓点检府上宴饮,请小姐自行用饭。在这大暑天里奔波了一整天,身上汗津津的粘腻得紧,程柏蘅就先去浴房沐浴。几个丫鬟抬来热水,程柏蘅坐在浴桶里泡得浑身通泰,心想还是当小姐更好,以前自己只能在柴房里烧水擦洗,现在想来就如隔靴搔痒真不过瘾。足足泡了小半时辰,程柏蘅方穿着白梅备好的素绸里衣从浴房出来,只觉一身轻松凉爽。

    这时粉桃上前回话:“刚才小姐在沐浴,五殿下院里的秋收过来说,五殿下请小姐一会儿去邀月阁晚膳。”

    程柏蘅在头顶松松挽了一髻,选了根木簪别上。翠竹、紫藤拿来衣裳供程柏蘅挑选,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衣衫,程柏蘅心中十分不喜,就问:“昨晚,我来这儿时穿的衫裤呢?”

    翠竹错愕答道:“那衣服破了几道大口子,也还未清洗,不知小姐要找它做什么?”

    程柏蘅想,前些天穿着那衣服一路颠簸,也没洗几回澡,定是酸臭难闻,只好道:“罢了,不要了。”勉强在衣服中选了件淡绿长衫、杏黄下裙。翠竹提灯笼引着她出门穿过小花园经抄手游廊,来到湖边假山围绕的一处水榭,水榭飞檐边挂着几只红灯笼,映得湖面粼粼闪闪,郑辰琮着一袭月白圆领袍衫长衫,正凭栏望向程柏蘅这边。

    “走得也忒慢了!”郑辰琮远远就开始抱怨:“再慢就饿死阿舅了。”

    “阿舅一直在等我?”程柏蘅问。

    “快坐下,我在这里喝了两盏茶,更饿了。”

    程柏蘅便不客气坐下用饭,桌上鸡鱼鲜蔬摆了不少,味道也是鲜香可口。

    “太子哥哥今日刚好有空,就把事儿向他禀明了。太子哥哥说,去道观修行也好,既能修身养性,又能强健体魄。我得了准信本想接着就过去告诉你,听说程大哥未回你又在沐浴,就没进你院里。想想自己一个人吃饭好生无趣,还是等着你来咱们在这里一道吃吧。咱们两个院子隔这么远真是麻烦,倒不如住在山里你家更方便,你就住在隔间,有什么事说一声都能听得见,三步两步就能过去。”在山里那贫寒的小院住得久了,如今回到富贵之地,郑辰琮反道不适应,不禁怀念那几个月的山村时光。

    程柏蘅道:“是啊,那些衣服首饰真是麻烦。阿舅可有银钱,我想借一点明天去铺子里买身男子衣衫,以后出门也方便。”

    “不用出门买了,我去年夏天裁了好几身家常衣裳,还未上过身,今年肯定短了。明儿让小厮拿过来,给你改改先穿着,怎么也比铺子里缝的衣料针脚更好些。”郑辰琮忽然叹了一声气,良久才闷闷道:“阿蘅,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程柏蘅笑问:“我也是觉得若是男孩,出入行事都便宜。”

    郑辰琮怅然道:“我刚才去你们住的芳兰居,那婆子说你沐浴,竟是没请我进门。我也知道男女大防,可咱们甥舅两个被这个隔着,心下总是不快乐。还有,你若是男孩,身子自不会被练外功所伤,也不用做什么女功,更不用躲到道观静修功法。今天太子哥哥让我休整两日早些帮他理事,他军务政务都忙得紧,我也得忙起来了。这以后啊,见你可就难了。”

    程柏蘅笑着安慰他道:“阿舅别担心,倘父亲同意我去午子山,我也会抽空回来看你的。你若有空去午子山看望玉葵道长,也能顺便瞧瞧我不是?”

    郑辰琮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程柏蘅,今天太子哥哥说,他已授程大哥为殿前司都点检加封太子少保。不过,程大哥更有意去军中看看,太子哥哥也准他过段时间去协助巡查潼关防务。如此一来,程大哥在家的时日就少了。”

    两人说着,丫鬟翠竹过来行礼道,程点检宴罢回府,让过来请小姐回院。程柏蘅随即告别郑辰琮回去芳兰院。

    程怀北正在正堂椅上坐着喝茶,见程柏蘅进门,忙招呼程柏蘅到身边坐下,程柏蘅行礼后依言坐下,见程怀北不过面色微微发红并无醉态,笑问:“父亲,我去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吧?”

    程怀北摆摆手道:“阿蘅,你今日对爹礼仪这样周全,我心里是高兴的。你我父女相依为命这几年一直住在山村,随意了这么多年,这一下子又有点不习惯了,感觉咱们父女有点见外了。”

    程柏蘅正色道:“女儿觉得,今时已是大大不同了,父亲既已选择朝堂,我们父女在家中也须得遵循礼法而行,万一女儿哪天在外也如同家中一般行止不慎,倒叫人说父亲教女无方。”

    程怀北颔首称有理,程柏蘅就将白天去午子山一事向父亲说明。

    程怀北沉吟一阵才道:“以前曾听说北地剑神白老先生的种种传说,真是令人神往。这拜师一事,为父是既喜且忧。喜的是在你练武一途上困扰我的难题可得解决,忧的是阿蘅你这样小小年纪便要长居那冷冷清清的道观之中。”

    程柏蘅则不以为然道:“自现在起,父亲庶务军务必会十会繁忙,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自是不会让我跟随父亲奔走。若真让我天天困在后宅,学习那些女红礼仪,倒真不如清清净净地在午子观强身健体。再说,女儿又不是真要出家修道,不过是做个居士。玉葵道长说我并不住在观内,也不用拘于道法规矩。”

    郑怀北叹道:“只是那午子山距此七十余里,往来一趟也得一整天功夫。程柏蘅,这以后咱们就住得远了,不能想见就见了。”

    程柏蘅笑道:“那父亲就算应允了!父亲放心,如果程柏蘅想父亲了,定会抽空回来看父亲的。父亲若想女儿了,便让人捎个信,女儿定会赶紧回来让父亲瞧瞧的。”

    恒怀北道:“从今日起,为已开始巡看军务城防,熟悉兵将人等,空闲时候不多。咱们住的芳兰居虽是偏僻,但这府中尚有太子殿下的众多后宅家眷,进出多有不便。今日我已托人打听哪处有宅院出售,等咱们买个宅子尽快搬出太子府。这几日,你且自行安排行装,等我休沐亲自送你去午子山。时辰不早了,你这一日颠簸身上也乏了吧,便去歇息罢。”

    次日早饭后,程柏蘅送程怀北出门时,郑辰琮也领着几个人过来了。

    程怀北、程柏蘅忙行礼:“五殿下。”“阿舅。”

    郑辰琮忙还礼,皱眉道:“程大哥,别人还好,你这样多礼,感觉怪别扭的,都不亲近了。”

    程怀北笑:“俗语说礼多人不怪,殿下倒怪起为臣了。咱们虽是相熟,但一切还须按礼法行事。殿下快请进屋。”

    郑辰琮问:“程大哥这是要外出?我给程柏蘅送了几个人过来,大哥不用管我,请自行去罢。”

    程怀北拱手告罪道:“邓点检邀我去巡看汉中城防,殿下且坐,为臣先行一步了。”

    程怀北走后,程柏蘅让人在抱厦前安了座椅,请郑辰琮坐了。院里还站着的六人,其中两个婆子、四个小丫鬟,郑辰琮指着他们说:“这几人是从我院里的,说话做事都使得。听说你院里也有四个丫鬟,你再选几个,多带些人去午子山吧。”

    程柏蘅笑道:“多谢阿舅美意。不过我是去修习功法,带了这么多人去,没的扰了道观的清静。我只带一名妈妈去就行。”

    “带一个怎么行,住在那边需得自已照顾自己,怎么也得一个洒扫浆洗,一个采买烹煮。这回我作主了,你若不愿带小丫头,就带两个妈妈吧。”郑辰琮招手,他带来的两个妈妈齐齐前来行礼,郑辰琮介绍道:“这两个妈妈都是从成都府就跟着的,在府里做了四五年了,这是关妈妈,周到又勤快,这是陈妈妈,煮得一手好菜,她们也愿意随你去午子山。”

    两个妈妈都是约摸四十岁上下,身量也差不多高,脸盘圆一些的姓关,看着笑容可掬很是福相,瘦一些的姓陈,杏眼薄唇,看得出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她们微微低头规规矩矩地站着,双手搭在腹前,看来教养良好。

    程柏蘅道:“两位妈妈,此次跟我去午子山那里生活比不得这府里,肯定清苦又孤寂,不知你们可真心愿去?”

    关妈妈殷勤笑着回道:“小姐,早听说午子观是仙人待的地方,咱们住得近了,肯定也能沾到一点仙气,自然也会强身健体、百病不侵的。这回,五殿下又给我们二人长了月钱,按管事的份例来领,这样也能多贴补家里,家里人也是同意的。我们二人乐意跟着小姐,从今往后一定好好服待小姐。”旁边的陈妈妈也连声称是。

    程柏蘅颌首,又向郑辰琮道:“阿舅,我想后日便启程去午子山。”

    “那么急干什么?”郑辰琮也急了。

    “我也没什么行装好打点的,只需带两套衣裳即可。我在这府中左右无事,不如早些去午子山安顿下来。”

    “不急不急,我已安排李管事过去打点了,等他回来再说。这偌大的汉中府什么样你还未见识过呢,今天我就带你到处逛一逛。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只管跟阿舅说。”说着便拉着程柏蘅的手腕便往外走。

    今日程柏蘅身着女装不便骑马,便与粉桃一起乘了马车,郑辰琮骑马在前领着。这马车车厢很是宽大,窗椽做工细致花样精美,座椅上铺着淡紫色锻面软垫,车厢中间还有矮几,上面放着几样茶水点心,随着马车的前行虽是轻轻晃动,但也放得牢稳,程柏蘅拿放点心的瓷碟来看,发现几面上有几个凹槽正适合放下碟足。

    粉桃轻轻打着扇子,为这密闭的车厢添了几丝凉风。她是个十四五岁爱笑的女孩子,圆脸蛋大眼睛,鼻头圆圆肉肉的,看上去很有福相。显然粉桃也没坐过这样好的马车,兴奋得东瞧西看,手有两次搭上窗上的纱帘又缩回来了,显是守着新主子不敢太过造次。程柏蘅笑着看她道:“不要紧,想看就掀开看嘛。”

    粉桃高兴地应着,一边将纱帘挑开了一角,透过窗椽可以看见街边的店铺,挑着菜蔬的农人,摆摊的小贩,路边玩耍的孩童……不多会儿听到锣鼓齐响,迎面来了一支接亲的队伍。郑辰琮令人将马车停在路边,让程柏蘅和粉桃凑在窗边瞧瞧新鲜。接亲队伍很长,身穿大红喜服新郎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接着骑马跟随的是一列迎亲的男傧相,之后是两列仆从仆妇举着旗锣伞扇,花红柳绿装饰的八抬大轿里坐着的肯定是新嫁娘,后面马车里自是送亲的人等。人人衣着光鲜喜气盈腮,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此前程柏蘅只见过两次山里人家接亲,自是与此富贵的场面无法相比。

    再行得不久马车停下,粉桃起身掀开车帘,想转身扶着程柏蘅下车,只见程柏蘅也已低头出了车厢,车夫搬来车凳,程柏蘅强忍着一跃而下的冲动,被粉桃扶着缓步下车,不小心还踩到了自己的裙脚。

    郑辰琮牵着马在一旁笑出了声,程柏蘅一个没忍住,丢过去一个眼刀。郑辰琮笑得更欢了。

    这条街叫兴元街,是汉中府最繁华热闹的街道,虽天色还早刚及巳时,也多都开门迎客了,街上来往人群熙熙攘攘,迎来送往的吆喝声也不绝于耳。抬眼先看到了一间绸缎铺,接着是一间茶馆,茶馆前有个算命摊,再往前走是一家药铺。程柏蘅一家一家看过去,抬脚进了一间书店。书店掌柜见是郑辰琮、程柏蘅衣着不俗,店外面又有车马仆从相随,便知这二人非富即贵,忙满脸堆笑上前招呼:“二位少爷小姐,想看些什么书?”

    程柏蘅问:“这书店什么书卖得最好?”

    “小姐,本店新进一批话本子,有志怪传奇的,有才子佳人的,都在这最前头这排架子上。这本《碾玉观音》,秀秀与崔宁生死绝恋,真真叫一个摧肝断肠、撕心裂肺。”掌柜抽出一本册子递给程柏蘅身侧的粉桃,“夫人小姐们都喜欢这书,上回进了一批,不到半月就卖光了,这不又新进了一批。还有《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这本也卖得好。这《山海经》《搜神记》志怪小说也是卖得极好的。”

    程柏蘅看了一眼粉桃手中的书,并未接过,又问:“掌柜,你这里有什么医书吗?”

    掌柜道:“小姐,本店有《灵枢》《素问》《伤寒论》《食疗本草》,因为买的人少,就放在库房里了,请且等会儿,我这就让伙计去找找。”

    程柏蘅颔首:“那就再找几本字帖吧。”

    “本店字贴倒是多,小姐请看这一架全是字帖。”掌柜指着书店靠墙侧一的书架说,“小姐可自取过来瞧瞧看哪本最合眼缘。”

    程柏蘅这下便停步仔细翻看起来,最后挑了两本字帖、四本医书、两本兵书,最后又挑了几本史书和几本游记,堆成厚厚一大撂。程柏蘅四岁上由家塾师父开蒙,六岁之后在西坡村便由父亲凭记忆教导,字倒是都识得,但山中清贫并无笔墨,只能用树枝在沙土上来写,没有字帖临摹着,那字就写得有些洒脱随意、春蚓秋蛇了。书也是没有的,倒是由程怀北口述,背了一些诗词和《孙子兵法》《司马法》之类的兵书。

    郑辰琮付了银钱,小厮夏长将书搬到马车上,笑着问程柏蘅:“小程柏蘅,不买几本热闹的话本子看看吗?”

    程柏蘅道:“阿舅喜热闹,可多买几本看看。”

    “算了算了,那都是给夫人小姐们看的,我一个男子看这些叫人笑话。阿蘅,我猜你下个铺子该去笔墨铺子了。”

    程柏蘅笑:“正是。”

    一上午,程柏蘅逛了十几家店铺,郑辰琮一个劲地给程柏蘅添置物事,文房四宝、糕饼点心、衣裳鞋袜、箱笼铺盖……甚至还有九连环、鲁班锁、风筝这样的小玩艺儿,程柏蘅拦也拦不住,马车都快装不下了,只得先行将东西送回府了。

    程柏蘅在药材铺子里询问伙计乌蔹莓和绞股蓝如何区分时,郑辰琮过来催道:“走了半天了又饿又乏,咱们下午再看吧。春生已在城里有最名的喜汇楼订了桌子,我领你吃饭去!”不由分说,扯着程柏蘅袖子就走。

    喜汇楼位处兴元街中段十字交汇路口处,时值正午时分,喜汇楼上下三层均已宾客满盈。伙计引着郑辰琮、程柏蘅二人来到二楼雅间采菊轩,其余仆从自是在一楼大厅用饭。一会儿,伙计便奉上菊花茶和冰碗。冰碗是用脆藕、菱角、莲子、芡实再加上蜜饯和新鲜瓜果制成,时值盛夏,吃上一口顿觉五内清凉暑意尽消。

    郑辰琮舒服地斜靠着椅背,看着程柏蘅靠在窗前,细长的手指捧着冰碗,一边瞧着窗外的热闹,一边吃得痛快,便笑吟:“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程柏蘅转过头来,冲着靠雅间里面半躺在椅上的郑辰琮笑道:“深处宿幽禽。禽幽宿处深。”

    郑辰琮低头看了看自己淡绿色薄绸道袍和半躺的姿势,猛地醒悟,笑骂:“没良心的小阿蘅,还敢骂阿舅是鹦鹉!”手指夹起桌边的筷子,向程柏蘅投射了过去。

    程柏蘅抬手接住了飞来的筷子,笑着道歉:“阿舅莫怪,我也只会这一句,就顺口接了,真没多想。不过这么一说,阿舅确实挺像鹦鹉的。”

    这时雅间门开了,伙计举着托盘进来,边报着菜名边上菜,腊肉烧蒜薹、椒盐香酥鸡、酥炸小河虾、肉末烧茄子、羊肉泡馍,都是程柏蘅从未吃过的菜色。伙计上了一盘腌制好的生羊肉片,又端来敞口小泥炉,炉中灰黑的木炭似燃非燃隐隐透出红光,上面盖着细丝铁箅子,将羊肉片铺在箅子上烤一会翻面,趁热吃着肉质鲜美,不腻不膻,外酥里嫩,别具风味。

    一会又上了两碗鸡蛋醪糟,程柏蘅以前没吃过醪糟,起初觉得味道冲鼻,但多吃几口却是香甜可口馥郁香醇。郑辰琮看程柏蘅吃得顺口,就叫伙计再上两壸稠酒来。

    二人边谈边饮,倒也吃了大半时辰。稠酒虽然味甜不烈,只是程柏蘅年岁还小不胜酒力,只吃得面色薄红,额头微微渗出细汗,那双灵动的眼睛也略带迷离彯缈,似蒙上了一团欲滴的水雾。郑辰琮看得惊奇,不久前这还是个乡下的野小子,怎地这没几日就变成了明艳的小美人了。郑辰琮不由心生怜意,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拭去额上汗珠。

    “阿舅,你们男子还带帕子啊?我记得翠竹给我带了手帕,去哪了?”程柏蘅醉态可鞠地摸了摸腰间,又将袖子翻看一番,还是没找到,她也只得作罢了。

    郑辰琮忍着笑,帮她掖了掖稍显零乱的鬓角,道:“看你也乏了,我们先回去府去吧。待明日我再带你出来玩耍,去看看汉中八景。”

    “汉中八景?”程柏蘅大感兴味,“都是哪八景?”

    “汉中府钟灵毓秀,物产丰富,素有‘聚宝盆\'的美誉。这汉中八景有天台夜雨、汉山樵歌、龙江晓渡、梁山石燕、草塘烟雾、东塔西影、月台苍玉,还有夜影神碑。”郑辰琮扳着指头,如数家珍。

    程柏蘅略一思索道:“游山玩水是好,但我总有一事总也放不下心来。”

    郑辰琮问:“何事不放心?说来听听。”

    程柏蘅道:“几月前,阿舅从蜀地前来盘龙山为先皇祭扫,刚到皇陵便遭人埋伏暗算。半月前阿舅与太子殿下传得音讯,很快又差点遭到围捕。我与父亲商讨推演,这内奷并不在贾平五人之中,定在太子殿下身边。要想找出内奷,若被其察觉有所收敛,再查就难了。我想请阿舅先与太子殿下列出知晓这两件事的人来,我想这些人也不会很多。之后我们再一一甄别,定将内奸找出来。”

    郑辰琮咬牙道:“此话有理。内奷不除,遗恨无穷。要是查出哪个是内奷,我定当将他千刀万剐,好为陈大哥等人报仇平恨!”

    程柏蘅摇头道:“阿舅此话差矣。兵法说,以利使奸,以智防奸,以忍容奸,以力除奸。或许,这内奷也能为我们所用。阿舅,回去后你先带我在太子府中四处转一转,我先了解密信传递的过程,可以吗?”

    见郑辰琮点头,程柏蘅又道:“君子慎密。阿舅若与太子筛查内奷人等,除了谋臣、近待,内眷也不能掉以轻心。再就是,太子对我似有抱有成见,且不要对太子说我知此事,只说是我父亲的意思才好。”

    如此二人回到府中后,郑辰琮便带程柏蘅一一察看府中院落安排、各院主仆人等、管事仆从分工种种。晚上,程柏蘅回房后则画了太子府的简图,还在上面密密作了标注,门窗水井阴沟狗洞无所不全。她在图上枢密院位置画出几条线,分别连接府中不同位置,之后瞧着那图凝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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