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舍

    晨光绚丽,燕语莺啼,两骑奔过吊桥自汉中城东门驰出。

    汉中乃秦蜀咽喉、兵家必争的战略重地,汉中城垣高耸坚固,城池濠宽而水深,规模甚是恢宏。红漆城门由铁皮包裹,鼓钉扎边,门前吊桥与城外相连,早放晚启以确保城门安全。

    出城的是程柏蘅和郑辰琮二人。一大早,郑辰琮便令人送去改好的数套男装,多为锦缎华服,颜色也甚是新鲜,程柏蘅从中选了最不显眼青色直裰。郑辰琮则身着湖蓝色曳撒,骑着他唤作黑风的纯黑色骏马。二人衣袂飘飘驰骋奔逸,颇有“银鞍骏马驰如风”之意。

    行不多时,便到了东关净明寺前。知客僧见二人姿容不凡,殷勤地将他们迎入寺中。既来之则安之,程柏蘅和郑辰琮拜过佛祖、点了香烛、捐了香火钱,又订了中午的素斋,之后来到了净明寺塔处。这塔是一座十三级,高约六丈余,为方形实心的砖塔。塔顶圆状,结构古朴,朴素端庄,高耸壮丽,令人不由心生感叹。

    “相传,三国时庞德曾在此处养病。”郑辰琮边围塔观瞻着边讲,“此处向东南不远即是东湖,相传为刘邦驻军汉中时的饮马处,故又名饮马池。从东湖西侧看去,这东塔塔影映入东湖水面,因此称为‘东塔西影’。”

    二人来到东湖旁的柳林中,远观朗朗晴空之下东塔塔影倒映于平静如镜的碧水之中,塔身的层次和塔上的装饰清晰可见,与湖水周围的古树垂杨、城垛台阁倒影辉印,景色奇特,风光瑰丽,真乃“湖光塔镜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郑辰琮展开一张纸递与程柏蘅瞧:“太子哥哥行事缜密,我前去皇陵祭扫,诸项安排并无多人知晓,同时知晓我在龙崖县的人更少。”

    程柏蘅接过来看,上面写着蜀军总兵邓礼、左副总兵陈赞、右副总兵尹千山,詹事郭义民、詹事叶修以及范、陈二位良娣,共七人名字。

    郑辰琮接着道:“此次我去祭扫均为密令,接触密令的就此五人,还有随我一同前往皇陵的五名侍卫中仅陈大哥也知此行去向,不过陈大哥已经为救我身死皇陵。邓总兵就不用多说了,他绝不会是内奷。陈、尹二位副将,为人忠义,均立下赫赫战功。郭、叶二位詹事,足智多谋,经他们筹谋多次解了太子哥哥的危局。他们四人也定然不是奸细。再就是二位嫂嫂,太子哥哥在为我送行的家宴上略略提了半句,她们内宅妇人总不会是内奷吧?”

    程柏蘅低头沉思片刻,道:“若这七人不慎透露一二,被有心人得知,也很难说。请阿舅安排人再行暗中察访这七人家眷情形,与京中有否牵连。”

    郑辰琮连连点头。二人遂去寺中吃过素斋。

    鸽舍在太子府一隅的一个院落,四名侍卫在门前把守,见郑辰琮和程柏蘅走近,均上前来行礼。

    郑辰琮对其中一名高壮汉子道:“刘把总,今日是你当值啊。我外甥想看看这里的鸽子,烦请你去通报一下韦佥事。”

    刘把总一挥手,一个侍卫立时跑去通报。刘把总殷勤介绍道:“这个韦清,简直就是鸽痴。领了养信鸽这差事都三年多了,天天住在鸽舍旁边,住的那个房间还不如鸽舍大。其实,他家就在府外不远,几个月也不回去看一眼。凡事都要亲历亲为,这底下十几号人只准打扫备食,谁也不能动他的鸽子。”

    程柏蘅问:“那之前是谁管鸽舍的?”

    刘把总道:“是方佥事一直管着,他养了半辈子信鸽了。去年底在外喝醉了酒,栽进冰河里淹死了,韦清就顶了他的职。”

    郑辰琮道:“韦佥事升得挺快的啊。”

    刘把总讳莫如深地伸出食指指指上方,小声说:“听说上面有人。”

    一会儿,四十左右留着一蓬大胡子的韦佥事从院中迎出来行礼:“不知五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院中有棵粗大银杏树,绿阴如盖,很是清凉。四周厅堂轩敞,窗扇未糊窗纸,空气虽有一股轻微的鸽粪气味,但院中十分洁净,显是有人时时清扫。

    郑辰琮道:“韦佥事,我家外甥看到上空常有鸽群飞翔,大是好奇,我便领他过来看看了。”

    程柏蘅也对韦佥事抱拳:“有扰韦佥事了。”

    韦佥事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便开始介绍,这里鸽舍房间拢共有十二间,信鸽五百三十八只,多是粉灰鸽和蓝鸽。按八卦方位分设屋舍鸽笼,代表信鸽飞往的方向。最多的艮位鸽舍,飞往东北方位包括京城、鲁地及晋、冀等地的信鸽有一百五十余只,占了四间房间。日常喂养驯化等均有登记账册,

    程柏蘅边看边请教了一些信鸽的喂养、训放、筛选的事宜,又问了诸如飞行途中遗失、被猛禽攻击等等问题,佥事都一一作答。逛了一圈,程柏蘅注意到角落僻静处还有一间,门前并未挂注明方位的木牌,便走过去看,内里有四五个鸽笼,二十余只鸽子。程柏蘅就问:“韦佥事,这间是什么飞往方位的?”

    韦佥事跟上来笑道:“这间全是有伤病的鸽子,安置在这里是为了防止传播疫病给别的鸽子,平时是不向外放飞的。”

    程柏蘅点头,又瞧了几眼这才跟上韦佥事的步伐。

    逛了一圈,郑辰琮和程柏蘅向韦佥事告辞,韦佥事手一挥,便有军士捧来一架小鸽笼,内有一对纯白信鸽,干红眼砂,三角鼻,长身尖羽,神态倨傲,不似凡品。

    韦佥事将鸽笼奉给程柏蘅道:“这是下官新培育的雪鸽,看小哥甚是喜爱信鸽,就请带回赏玩吧。”

    程柏蘅也不多推辞,拱手道:“却之不恭,多谢韦佥事割爱。”

    回到芳兰居正厅,粉桃、翠竹几个丫鬟接过鸽笼大为赞叹,紫藤上得茶水,程柏蘅便让她们携鸽笼退下,吩咐好生喂养这一对雪鸽。

    郑辰琮问道:“这韦佥事此人也得好好查一查吧?要不拿鸽舍的账册看一下?”

    程柏蘅道:“韦佥事是得好好一查。我思来想去,府中与各地联系多通过信鸽,因此这鸽舍为最大关窍。倘若韦佥事为内奷,你我此去鸽舍必引其生疑,若再取他帐册来看,一则若他有隐密之事,并不会记录于册,二则更会打草惊蛇,使其行事更加隐秘。我看咱们只需暗暗察访即可。”

    郑辰琮拿出折扇轻叩手心,道:“昨晚太子哥哥已将都尉府交由我管,让我秘密查办此事,有不明之处可向枢密院请教。查案最耗费时间了,目前我只能打探可疑人等吗?”

    程柏蘅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放到桌上,道:“急则生乱,这事须平波缓进,徐徐图之。除了查人,阿舅也要派人盯住鸽舍,记录信鸽往来,尤其是单独放出的信鸽,再与枢密院军务所需放飞的信鸽一一对照。”

    郑辰连连点头,道:“对,查信鸽数,这我怎么没想到呢!”

    两人说着话,天色已渐黑了。程柏蘅突然想起一事,传丫鬟将两只雪鸽带过来。

    粉桃很快捧着鸽笼进厅来,程柏蘅看见两只纯白的鸽子舒服地依偎在一起,玉雪可爱,笑问:“你们喂养了些什么?”

    粉桃止不住的欢喜:“小姐,这两只鸽子吃了不少谷粒,还喝了清水。它俩长得真俊,真是越看越俊。李妈妈说是一公一母呢,稍大点的是公鸽,小点的是母鸽。请小姐给它们赐个名吧!”

    程柏蘅也点头笑道:“是好看。那公鸽就叫小白,母鸽就叫小雪吧。”

    粉桃更是高兴了,拍手道:“好名,好名!谢小姐赐名!”

    郑辰琮扑哧一声,茶水险些喷了:“粉桃这这傻丫头,小姐给鸽子取名,你谢什么呀,怎么好像给你赐名一样。”

    粉桃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别笑,我是喜欢它们,一时高兴忘形了。”

    程柏蘅转头对郑辰琮道:“景湖东岸小山上有座亭子,叫什么乘风亭,是府内最高之处吧?”

    郑辰琮点头称是。

    “走,我们去那儿走一走。”程柏蘅捧起鸽笼向外走。

    景湖是当初建汉中府衙时在平地挖坑引来河水而成的人工湖,景山则是用挖出的土堆积出的小山,再摆上一些奇石秀木,山上草木葱茸,湖水碧波荡漾,一山一湖在月光下相映生辉、妙趣横生。

    程柏蘅站在乘风亭边从笼中捧出小雪,双手托着往空中轻轻一掷,小雪振翅飞起,划着空中转了半个圈,飞向府中一处。

    程柏蘅转头望向郑辰琮:“看到了?”

    郑辰琮皱眉道:“嗯,看到是看到了,但那里是它老家,去老家看看也没什么不对的。”

    程柏蘅点头道:“是没什么不对的。改日再看。”

    二人再不说话,静静望着倒映在湖中的半轮月亮。不到半刻钟,小雪就飞回来了。

    翌日晨,程柏蘅郑辰琮二人又出门,去城西梁山上看了梁山石燕。中午回来在城西双福楼用了午饭。

    府里私下都传开了,五殿下带着程点检家的假小子天天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好不逍遥快活。

    午后申时,一只灰色信鸽带着传往潼关的密信从太子府枢密院上空飞出,在太子府上空盘旋半圈,落入鸽舍院中,不到半刻钟后又飞了出来,向东方飞远。

    再过得半个时辰,又是一只灰色信鸽飞出。

    桑梓院正厅。

    三人在厅内坐定,郑辰琮坐在上首主位,下首一侧坐着枢密院董谦枢密使,程柏蘅坐在另一侧。

    董枢密使手指轻捻苍白的长须,道:“确是陈良娣长兄陈宣陈通判向我引荐其外家旁支表兄韦清,说他颇好养花玩鸟,家境艰难想谋一生计,我便安排他到鸽房任职。这二三年来,韦清倒也任劳任怨勤勉从事,深得方佥事赞赏,信鸽驯养得也好。方佥事出事后,便由他顶了职位。”

    郑辰琮颔首,又问:“陈良娣二兄在朔州被害之事,董大人可知晓?”

    董枢密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道:“陈良娣进府半年上,其二兄陈安随运茶商队一道去大同分号,经朔州杀虎口被山匪劫掠,逃回的仆从说其已被山匪所害。”

    这时,一名都尉府的军士捧着一个匣子送到郑辰琮面前。

    郑辰琮问来人:“确定是第二只鸽子?”

    来人答:“确是。”

    郑辰琮令来人退下。打开匣子,一只灰鸽静静躺在里面,腹部还有一大滩血渍,郑辰琮取出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倒出一个纸卷打开看了一眼,又交给了身边枢密院董枢密使。董枢密使看了,捋着长须道:“这厮好生奸滑,字迹的确与我有几分相似。”

    郑辰琮看了一眼程柏蘅,程柏蘅轻轻点头。

    “殿下,我这就派人过去将人拿下?”董枢密使问道。

    郑辰琮摇头道:“只须安排人盯紧即可。此人或有大用场。”

    董枢密使恍有所悟,微笑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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