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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杯酒(十)

    节后,学子们陆续返回杏延学宫,李望津与旁人不一样,她作为公主,身份尊贵,再加上是女子,衣食住行不能与旁人一样,先生授课的时候,往往是在讲堂前架起一道屏风,隔去他人的视线,李望津就坐在里面听先生授课。

    各州府举荐而来的学子纷纷入住,沈霁早出晚归,除了先生授课与吃饭睡觉的时候几乎时时都泡在藏书阁中。

    岭南是偏僻落后之地,他自小在乡里学问出众,被人恭维,但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来了聿都后需日夜苦读才能赶上那些有名师教导的同窗。

    大部分人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天差地别的差距时,有的郁郁生欢,自暴自弃,有的偏生出满腔志气,沈霁不是什么天赋高的人,只能日夜苦读,才能托着一家老小从穷乡僻壤走出去。

    从来到杏延学宫的第一日开始,他便知道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也在这里,周围的学子谈论最多的还是公主无双的美貌,她与他们隔着一道屏风,只能听见她如流水般淙淙的嗓音,但浮光透影,公主的姝影落在苍翠的屏风上,不好好听课的人,总是会被这影子牵走无限遐思。

    沈霁根本不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那道屏风对他来说,不过是讲堂的一件装饰,公主也只是如他们一样普通的学生而已,因此他会在辩论时毫不客气地出声反驳她的观点。

    周围一时鸦雀无声,身旁有人瞪向他道:“南维,你知道那屏风后是谁吗?”

    沈霁不应,他只是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尚仁以治国,学生无法赞成公主的观点。”

    屏风后的公主影影绰绰,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人犯了错本就应该受到惩罚,律法的创造正是为了维护秩序,也是为了治国,无规矩不成方圆,仁义礼智,那是给善人定制的一套规则,恶人不适用。”

    “倘若今日有一铁匠失手杀人,公堂对峙发现死者过去曾欺凌抢掠四邻,众人苦不堪言,铁匠被逼无奈,为保命才动手,殿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按照律法,杀人者偿命。”

    沈霁又道:“依殿下所言,铁匠杀了人,为恶行,但他同时又替天行道,使四邻脱于水深火热,乃善举,那么此人究竟是恶是善?”

    屏风后沉默许久,道:“眚灾肆赦,怙终贼刑。①”

    “没错。”沈霁沉声道:“学生正是这个意思,倘若有人触犯律法事出有因,学生认为可以对他开恩,若他执迷不悟,在对方罪不至死的情况下致人伤亡,再另论罪处置。”

    “本宫明白了。”

    本朝建立至今不过十几载,律法不够详备,他确实提到了几个欠缺的地方。

    李望津轻声道:“只不过,若无相关条例支撑,因由对犯人容情开恩,未必不会成为一个漏洞让一些本就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本宫回去后会向父皇详细陈述此事。”

    沈霁略弯腰,拱手一礼。

    二人交谈结束后,学官先生微微一笑,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让大家都坐下。

    “今日关于礼法的辩论便到此为止,各位回去后写一篇策论,三日后交由本官,散。”

    话音落下,讲堂内的学生纷纷起身行礼恭送先生离开,李望津微微屈膝敛衽,她站在屏风后,忽然想去看看方才与她辩论的那个人是谁。

    听声音严肃沉静,论点明确,态度亦不卑不亢,不像其他人,总顾及着她公主的身份,往往课堂辩论,他们只会迎合自己,鲜少能听到与自己相驳的观点。

    李望津刚要从屏风后走出,身旁的女使便拦住了她,低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娘娘说了,您身份贵重,公主是不能随意在这些人面前露面的。”

    女使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对李望津来杏延学宫读书本就不满,但程皇后执意送她前来,陛下向来顺着皇后,但也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只能默许她派人过来盯着李望津的一言一行。

    这一打断,李望津再转头去看屏风外,学子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只余几道身影,她也认不清那个是方才说话的人。

    “殿下!”

    这次女使的声音有些严厉。

    李望津只好收回目光,低眉敛目。

    见她还算乖巧,没有如往常一样不听管教,女使满意地缓了缓神色。

    杏延学宫有一处公主苑,与其他学子的住舍相距甚远,看管她的人很多,李望津也不常在此居住,她的行动常受限制,太后不允许她与外男接触,只偶尔去见表兄程肆能宽松些。

    不过今日程肆不知道去哪了,李望津去找他时没见着人,想到郑屿不常来京城,年节前会回祖宅过年,没多久就要离开,她从程肆的住处翻了两件男子的衣服,换好后学着程肆的样子,踩着书箱想要爬上墙,没成想刚攀上墙头,就被一道严肃的声音喝住。

    “谁在那儿!”

    李望津一惊,这声音正是不久前在讲堂与她辩论的人,但怎么就不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了!

    程肆之前提到过,学宫里有学子值勤巡视,翻墙出去玩的时候得避着他们,不然抓到后会被学官重罚。

    她扒在墙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应对,那人又道:“无令不得随意离开学宫,违规者重罚,翻墙罪加一等,下来。”

    李望津不敢动,若是被带到学官面前,学官看见她的模样,再被那些女使知道,告诉皇祖母她就完了。

    见她不动,那人声音愈发冷峻,最后道:“下来,不要让我动手抓你。”

    李望津咬了咬牙,打算直接翻墙跳下,出了学宫她就跑,就算他跟着追上来,街上那么多人也很难找到她。

    她另一条腿立刻跨过墙头,正要跳下,手臂猛地被人一把钳住,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我说了下来,你……”

    李望津回过头,她神情有些慌乱,杏眸睁大,如水的目光中倒映着少年怔立的身影。

    沈霁原本不悦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堪堪停住,面前的人容貌秀丽,年纪不算大,两颊还未完全褪去圆润,眸光清澈,他几乎可以从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怔愣的模样。

    正是前些时日,他刚入京时在御前街抬头看到的人,那日掉落在他怀中的花干枯后,他制成了书签,现在还夹在他的书籍中。

    李望津也认出,这是她在茶坊二楼的窗户后向外看到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是杏延学宫的学生,还是今日与她辩论的人。

    手腕被他紧紧攥住,他一开始是抱着抓人的心态来的,下手不轻,李望津微微挣了挣,低声道:“疼。”

    沈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他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轰然烧起突兀的红,连忙撤开手,别开目光,从书箱上下去的时候甚至踉跄了几下,张了张嘴,“抱歉……”

    说完又觉得不够,后退了好几步,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肩膀几乎与腰持平,双臂端直,严正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

    他说完才想起,这个学宫中还有什么姑娘,除了今日屏风后的明婵公主,再无其他人,顿时撼然,又将腰弯得更低,“请殿下责罚!”

    李望津低着头,脸颊微红,也不好再当着他的面偷偷跑出去玩,只好翻了回来,坐在墙头,轻声道:“我要下去。”

    “好……”

    沈霁意识到他挡在书箱旁,她不好下来,连忙退开好远。

    墙有些高,李望津一手搭在墙头,缓缓将脚放下,其实她跟着程肆来来回回鬼混多了,这点高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但一旁的沈霁还是下意识走上前几步,犹豫道:“殿下,我……我扶您下来。”

    “啊……好。”

    她道,沈霁便抿紧唇,又往前几步,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少女的手臂纤细柔软,如池中摇曳的芙蕖枝梗,连身上都沁着淡淡的清香。

    李望津踩着书箱从墙头下来,双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这次沈霁不用她提醒便撤开手,退到一旁,又弯腰道:“学生冒犯殿下,请殿下赐罪。”

    “本宫确实有错在先,你捉拿私自越墙离开的人,是……秉公执法,况且,你方才也是为了帮本宫下来,事出有因,眚灾肆赦,便……便不罚你了。”

    沈霁直起身,只是仍垂着头,学宫的学子都有专门的衣服,文人正衣冠,儒巾,腰带,领子等等的要求都很高,只不过学子服服饰繁杂,穿起来很麻烦,但他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盘领上的扣子严实地系着,哪怕他的脖颈上已经闷出一层细汗。

    沈霁想起今日在讲堂上与她的对话,目光微微闪动,“殿下今日所言……学生后来想过,完全以礼治国确实有很大的弊端,如您所言,此举只能适用于善人,并不适用于恶人。”

    李望津“嗯”了一声,音色清冽,语调缓缓道:“你今日所言,本宫回去也想过,法虽不容情,但、但法与礼并不能完全脱离开,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沈霁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装作随口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从前没在学宫见过你?”

    沈霁愣了愣,如实道:“学生名沈霁,字南维,乃岭南人士,家父是刺桐县县丞沈梦书,学生原先在泉州府学就读,今年秋方被举荐入京。”

    县丞之子,又是岭南人,出身并不高,李望津只是将这些简单地想了一遍,她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来京多久了?”

    “快一个月。”

    “那……你觉得聿都好吗?”

    “聿都繁华,景色好,人……”

    沈霁目光稍抬,视线在不远处明媚的少女身上微微停顿,一瞬便移开,低声道:“人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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