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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杯酒(九)

    程肆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上次填的一阙闺怨词为人传唱,程肆被聿都的人戏称为春二郎,这名声落到了辅政程鞍的耳朵里,气得将他打了好几顿。

    杏延学宫里的官二代不好好读书,反去给歌伎写词,说得好听一点叫做风流倜傥,说得不好听一点那是自降身段,难登大雅之堂。

    但程肆不在乎,他照样一身儒生打扮,手持折扇,大摇大摆地游走在烟花柳巷。

    “你又要去丰乐楼啊。”

    李望津站在墙下道:“舅舅知道了又要揍你。”

    “我才不怕。”

    程肆扬起唇,笑容不羁,“我乐得与莺莺燕燕待在一起,温香软玉还自在,学宫和那些无聊的宴席,一群大男人臭烘烘的,吵死了。”

    “我只是填几首词,一没偷二没抢,没有嫖没有赌,他们不喜欢我填的闺怨词,是因为他们就是那些惹女子哀怨愁思的罪魁祸首,听了可不恼羞成怒嘛。”

    李望津抿了抿唇道:“可是他们都笑你,说你倚红偎绿,不思进取。”

    程肆坐在墙头,荡着腿,头上儒巾的发带飘扬,“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骂我也好,恨我也好,一泡狗屎,难不成我还上赶着凑去闻呀。”

    闻言,李望津没忍住笑出声,“你还是杏延学宫的学生呢,被人听到你这么说话又要给你记上一笔。”

    程肆翻过墙头,幽幽道:“以所谓的标准去限制固化他人,在我眼里,都是见识短浅,多管闲事,有空关注我,不如去把茅房刷干净了。”

    他回过头,笑眯眯道:“你呢,今日要跟我去吗?去听我新填的词。”

    李望津摇摇头道:“不去了,水云涧上了一批新的‘过雨’,阿屿约我晌午后去喝茶。”

    阿屿名郑屿,是云泽郑氏家的女儿,出身大族,她姐姐是素有令名的大家闺秀郑姝。不过她在郑氏祖宅长大,并不常往来聿都,一年也见不到两次。

    “哦。”

    程肆应了一声,翻墙而下,“那你有事派人去丰乐楼找我,自己不要乱跑,走了。”

    “好。”

    李望津点点头,待他离开后,她换了身寻常的衣裳,躲过太后派来盯着她的女使,偷偷跑了出去。

    御前街上热闹非凡,本朝大部分时间是没有宵禁的,皇都附近向来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坊市间食货摊遍地都是,从淮河的桥上走过,下了桥迎面便是丰乐楼,两边街旁停着果脯摊、瓠羹铺子,人满为患。

    水云涧是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前朝始建,约莫近百年,坐落于繁华的御前街中心,里面廊芜掩映,小桥流水,颇有一种闹中取静的美感。

    李望津在小二的引领下登上二楼雅间,里面轩窗半开,窗外飞鸟相驰,碧空如洗,桌子上摆着一支薄釉花瓶,里面新折的海棠花开得正艳,清露欲滴,吸引了一只从窗外飞进来的蝴蝶。

    窗边倚着一名少女,桃色的银纹杏花披帛垂落在地,脑后挽着飞云斜髻,一缕秀发懒洋洋地垂在肩上。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面色一喜,张开手道:“小望!”

    李望津任她挽住自己的胳膊,道:“你什么时候来聿都的,我昨日突然收到你的请帖都呆住了。”

    郑屿偎着她,“父亲在给姐姐说亲,我跟着一起来了。”

    “说亲?”李望津一怔,“姝姐姐要嫁人了吗?”

    “是啊,我姐姐已经及笄了嘛。”

    “说的是哪户人家?”

    “还不清楚呢,不过我听府上的人说,前些时日,辅政大人倒是上门拜访过一次。”

    李望津愣了愣,“我舅舅?”

    郑家的小姐刚及笄,程肆过了年就十七了,按照舅舅往日的说法,他像程肆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父皇打天下,而程肆还在四处鬼混,忙着给歌伎写词,难怪舅舅想要给他说门亲事,是想让他娶了妻后能早些收心。

    “那你父亲同意了吗?”

    郑屿耸了耸肩,“不知道。”

    李望津若有所思,她见过郑家姐姐,是个很端庄温柔的女子,程肆吊儿郎当的,怎么想还是郑家姐姐亏了。

    郑屿忽然悄声道:“小望,看。”

    她从袖中翻出一本小册子,摊开递给李望津。

    李望津拿起细细翻阅,上面的内容文风不羁,潇洒自如,字迹却是秀气清雅的簪花小楷,她一怔,“你写的?”

    “是啊,我新写的话本,年初的时候我跟着大哥一起去了趟草原,我还学会了骑马,认识了许多人,我就写了一本江湖游记,主角是我,巍少侠。”

    李望津轻笑,“为什么是‘巍少侠’,不是‘屿少侠’?”

    “因为我不喜欢‘屿’这个字。”郑屿皱着鼻子,咕哝道:“屿,小山也,我爹说,他只需要我做个依附大陆的小岛就可以了,无忧无虑,一切风浪有我的父兄替我担着,可我不想做平地之小山。”

    “我还想改名。”

    她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我要叫郑巍,做高山,我不需要别人为我遮风挡雨。”

    “好啊,巍少侠。”

    李望津笑了一下,她伸手将踩着凳子的郑屿拉下来,道:“郑巍,巍巍,我以后就这么叫你,诶,你还没告诉我,草原上是什么样子,每次巡狩的时候,皇祖母不准我和兄长他们一样去猎场,我都是偷偷骑马的。”

    “草原啊,草原就是……”

    郑屿拉着她的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李望津认真听她描述,眼前惊羡地亮起,倏地,郑屿一激动,抬手间挥下窗口的花瓶,郑屿惊呼一声,李望津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捞住。

    楼下就是街道,人来人往,这瓷器从高处坠下,砸了人就不好了。

    她趴在窗口,握住瓶身的一刻松了口气,只是里面的海棠花枝却掉了下去,李望津伸手不及,只能看着它从阁楼上落下,正正落进一个人的怀中。

    中秋后,秋试放榜,同时也是各地州学府学推举学子入京就读杏延学宫的时候。

    聿都繁华,从其他地方进京的学子往往如乱花迷眼,街头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铺子鳞次栉比,御前街是宫门外的大道,日日有高官贵族的宝马香车穿行而过。

    东边的保宁坊是著名的小吃街,一路上,果脯,羊肉包子,元子,馉饳儿,炙鹿肉,琳琅满目,摊贩的吆喝声震天,香气袭人,再往里走可以看到街头杂耍的艺人,有时五更天,巷中的鹌儿市还会有小杂剧。

    刚从岭南偏僻之地被举荐入京的小官之子沈霁独自一人穿过人潮拥挤的保宁坊。

    他盘缠不够,人饿的时候很难控制住口腹之欲,但他的钱财还要用来买新书与笔墨,还好杏延学宫提供吃住,他选了不用额外交钱的那一种,一日三餐只有白粥咸菜。

    同行的其他生员有的已经被聿都的热闹繁华所吸引,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下,只有沈霁目不转睛地前行,目的地正是御前街尽头的杏延学宫。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襕衫,背着蓝布底的包袱,聿都潮热,他的衣袍盘扣仍旧一丝不苟地系着,年少老成,离家求学,纵然再处变不惊,也难免在见识锦绣都城时,露出了一丝局促惶然。

    路过茶坊时,蓦地,一枝带着晨露的花枝从高处落下,滑过他的脸颊与肩头,花香沁人,他的肩膀有一处被洇湿,沈霁下意识伸手,这株海棠便正正落进他的怀中。

    他一愣,抬起头。

    御前街茶坊二楼的雅间窗户洞开,里面探出来一个明丽俊雅的少女,她神色略有慌乱,朱唇微张,额前宝钿描花,穿着一身湘妃色的交领襦裙,肩头的披帛滑落,半挂在纤细的胳膊上。

    她一手握着一只细口薄釉花瓶,另一只手探出窗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长发垂落,耳边珠玉轻摇,神采灵动,衣袂飘飘。

    沈霁呆了一下。

    对方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花枝落下的方向看来,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都城人时尚簪花,无论男女老少,文人墨客常设簪花诗宴,着玉巾罗带,插花于冠。但楼下的少年一身简素的打扮,只配着一支木簪,周围川流不息,他伫立原地,如崖边一棵挺拔孤傲的苍松,抬头迎着日光,眸色漆黑,眼底却熠熠生辉。

    李望津的心头如被击了一下,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小望,殿下?”

    郑屿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她站起身,往窗边探来,“不会砸到人了吧!?”

    李望津“嘭”地将窗户合上,摇了摇头,“没有……”

    她脸颊发烫,耳朵有些红。

    雅间的窗户关上后,沈霁才遽然回过神,他睫羽微动,将那抹倩影从眼前眨去,手里握着的花枝梗却开始发烫。

    柳眉颦翡弯,香脸腻胭脂晕。①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这两句轻浮的词。

    沈霁回过头,他背紧包袱,手里握着花枝,神情恢复沉静,继续往杏延学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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