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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杯酒(八)

    程皇后是个宽厚温柔的主子,她在的时候,宫里的妃嫔从不争宠,她们只在乎谁今日去华阳宫请安的时候,会见到温柔可亲的皇后娘娘。

    阖宫上下,朝堂中,没有谁不尊敬不喜欢她。

    她身体不大好,不常离开华阳宫,每日只是看书养花,后宫在她的管理下很安和,鲜少发生事端。

    李望津回来的时候,程皇后正在喂食廊下的一只雀儿,听见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公主回来了!”

    程皇后抬起头,娇俏明艳的少女如一朵彩云似的飘到身旁,搂住她的腰,撒娇道:“母后,我好想你。”

    程皇后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还未到学宫休沐的日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刚问完,才注意到有一人在殿外踟蹰不前,程皇后面色微怔,见状,李望津小声道:“母后,是十一哥。”

    大概是意识到被注视,李长訚往后缩了缩,躲到了门后。

    但他没想到尊贵的皇后娘娘会亲自走上前,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失去过几个儿女的程皇后眼眶一热,不顾他一身污垢,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有些心疼道:“孩子,来。”

    李长訚眸光一颤,下意识要往回缩,但面前的女人目光如水,不像旁人看到他一样只有厌烦鄙弃,让他想起藏在记忆深处的,他那个被处以极刑的母亲,临死前那鲜血淋漓,眷恋不舍的眼神。

    程皇后紧紧拉住他,她身后的李望津探出头,杏眸明亮,轻声道:“十一哥,你别怕,我母后很好的,不会伤害你。”

    程皇后笑了一下,两眼似月牙,岁月对身为一国之母的她亦不宽厚,她的眼角有几道细细的皱纹,然而笑起来时却只叫人觉得更加和蔼亲切。

    “来。”

    李长訚松开扒着门框的手,一步步地跟着母女二人走近华阳宫中。

    夕阳西下,黄昏照在宫墙上空,微风拂过,树枝轻轻摇晃,撒下一片斑驳的倒影。

    程皇后低着头,细细地给李长訚手上的脓疮涂抹药膏。

    刚刚宫人带他去洗漱过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这么舒服的料子,绵绵软软,一点也不粗糙。

    伤口化脓严重,抹药时很疼,李长訚紧抿嘴唇,疼极了仍一言不发。

    程皇后叹了一声气,低声道:“实在是造孽。”

    窈嫔,那个西域进贡过来的女人,程皇后见过几次,她孤身一人留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中原话也说不利索,宴会时只能局促地搅紧手指,有时会被君王当做玩物一般,命她在众人面前跳舞。

    程皇后能力有限,关照不到所有人,她因为刚生下十三身体有些虚弱,一直待在华阳宫中休养,再次听说窈嫔的名字时,她与侍卫私通被发现,二人双双被处以极刑,死相凄惨。

    她的儿子彼时不过四岁大,目睹了母亲被处死,没人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君父厌弃他,但又不好杀他,只能将他如一块废布一样扔进了奴婢才住的南四所,让他自生自灭。

    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个孩子,他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连话都不愿意说。

    李望津站在李长訚身后,看着他洗干净后垂在肩侧湿漉漉的头发,“哇”了一声,笑道:“十一哥,你的头发好浓密,我每日都抹桂花发膏,还是没有你的好看。”

    她虽然漂亮,但还没有彻底长开,双目圆润如剔透的葡萄,说话的时候瞳孔亮晶晶的。

    李长訚垂下头,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他微红的脸颊。

    “跟窈娘娘一样好看。”

    她随口道,李长訚愣住,他很少说话,一张口声音干涩沙哑,“你……见过我母亲?”

    “见过啊。”

    程皇后失笑,“你几岁,你见过什么?”

    “就是见过。”她道:“母后生我的时候窈娘娘一定来华阳宫看过您,那我不是我刚从娘胎里出来就见过了吗。”

    她振振有词,煞有其事般,程皇后无奈嗔道:“又在胡说八道了。”

    李长訚恍然大悟,窈嫔死的时候李望津才不过周岁,她根本不可能记得窈嫔长什么模样,这个宫里的大部分人提起他的母亲常是鄙视不堪的,有些则干脆闭口不谈。

    但李望津笑面盈盈,称他的母亲为窈娘娘,毫不避讳,玩笑似的话语并不让人觉得难堪不适,几句话便让人轻松下来。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自从上次被李望津恐吓过一顿后,李闻照与李拓溦看到她便如看到鬼一般,避之不及,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找过李长訚的麻烦。

    不过常来华阳宫后,李长訚发现,陛下与皇后娘娘相敬如宾,他们之间更像是君臣,不像夫妻,一次陛下下朝后来到华阳宫,皇后娘娘对他恭敬,却不亲近,陛下发了火,对着跪在地上的皇后吼道:“程铮,你一定要对朕如此决绝吗?”

    “请陛下废了妾吧。”

    程皇后垂着眸,轻声但坚决道。

    李戬发了很大的火,砸了很多东西,但他没有回应皇后的话,振袖离去。

    原本想来给皇后请安的李长訚听到这些话,吓得脸色苍白,躲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李戬走后,跪在地上的皇后站起身,似是叹了一声气,然而转身瞧见他,又恢复温柔的笑容。

    “十一来啦。”

    李长訚犹豫道:“娘娘……”

    程皇后没有说什么,走上前道:“快要中秋了,小望随太后去了护国寺祈福还没有回来,我要做些月饼,你随我去膳房揉面吧。”

    快要到膳房时,面前这个端庄温柔的女人忽然道:“十一,今日的事,不要告诉小望。”

    李长訚愣了愣,点点头。

    程皇后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每年寒食节或是中秋,她都会做许多东西送给各宫的人,华阳宫的小厨房里围着许多人,她在的时候,包括宫人在内其乐融融,李长訚笨拙地学着嬷嬷的样子和面,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很快,李望津跟着太后回宫,她今日在路上又被训了,皇祖母总是觉得她性格活泼不够稳重,是皇后将她宠坏了,李望津不服,为母后辩解了一句,太后怪她顶嘴,更加生气,罚她回来后抄三十遍佛经。

    她下马车时有些垂头丧气,但怕程皇后担心,进宫时满脸笑意,扑到程皇后身旁,脸上鼻子上沾满了她手上的面粉。

    “回来啦。”程皇后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去洗洗手,月饼要烙好了,还有你爱吃的其他点心。”

    “好!”

    李望津高声应答,穿过热气蒸腾的炉子,看到后面和面和得手忙脚乱的李长訚,眉眼一弯,“十一哥,你在捏泥娃娃吗?”

    李长訚性格腼腆,又不爱说话,听到她的打趣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望津卷起袖子,宫人从水缸里舀了盆水给她净手,忽然,外面响起一个爽朗清润的声音,“姑母?”

    程皇后闻声回头,还没开口,一旁正在洗手的少女连水都没来得及擦干,激动地跑了出去,“哥哥!”

    李长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

    今日学宫休沐,程肆没有作儒生打扮,他穿着织金青竹纹盘领袍,翠衣翡面,顾盼神飞。

    少女从雾蒙蒙的膳房里跑出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上次丰乐楼一别后她回了宫,程肆被李孚谕送回了杏延学宫,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罚,因为担心,便顾不得如往常一样一见面就拌嘴。

    “哥哥,上次回去后舅舅有罚你吗?”

    程肆神态得意,俯首悄声道:“程老头知道后打了我二十板子,派了八个壮汉盯着我,关了我七天七夜,还好我会爬墙,根本难不住小爷我,你呢?”

    李望津道:“我求了七哥,他饶了我一次。不过今日皇祖母又训我了,还罚我抄三十遍佛经。”

    “怕啥,我一会儿帮你抄呗。”

    “好!”

    程皇后系着襻膊,衣袖挽起,见二人嘀嘀咕咕,笑道:“又在咬什么耳朵?”

    程肆转过头,俯身一拜,“侄儿给姑母请安,方才没说什么,跟小望商量着去城楼上看花灯呢。”

    “二郎来得巧。”

    华阳宫的嬷嬷笑眯眯道:“娘娘与奴婢们正在烙中秋的月饼,刚出炉。”

    “这么巧?”程肆眼前一亮,“我尝尝!”

    他跨进膳房,上手就要拿,李望津凑过来打了打他的胳膊,故意道:“皇后和公主还没享用呢你就吃,懂不懂规矩?”

    “得得得。”

    程肆作势要跪下,双手抬到头顶呈上,夹着嗓子恭敬道:“小的给十三殿下请安,十三殿下您先请。”

    李望津捻手拿起一块,姿态故作傲慢,“这还差不多,免礼吧。”

    “得嘞!”

    见状,程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膳房内的其他奴婢亦笑作一团。

    烟雾缭绕的蒸笼后,李长訚像个局外人,这样言笑晏晏的氛围中他显得格格不入,他垂下头,默不作声。

    过了会儿,李望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惊呼一声,她寻来一个食盒,挑选了几枚皮薄酥脆的月饼。

    程肆道:“你弄这做什么?”

    “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风一阵地拎着食盒跑出去,过两日就是中秋,稽查司也要休沐,李孚谕下了值,穿过宫门,想要去给贤妃请安。

    他疲惫地走在甬长的宫道上,倏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

    “七哥!”

    他回过头,杏色衣裙的少女招了招手,笑容烂漫,见他停下,连忙跑上前,将透着热气的食盒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中,“我母后做的月饼,刚出炉不久,很香的,多谢你前几日替我保守秘密!”

    李孚谕怔住,“你……”

    少女已经跑远,她的声音回荡在宫墙上空,“七哥,提前祝你中秋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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