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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时(一)

    咸宁三十一年春,时节芳菲,燕语莺啼。

    皇城外有座宫人柩,其实就是一个小土丘,皇宫里死了的宫女太监会被运到这来,敷衍些的也不做掩埋,只草草地盖张席子,更惨烈点的,直接往那土上一扔,任风吹日晒。

    长久以来,小土窝渐渐变成了小土丘,往那处铲子一挑,就能挖出好几个人头。宫人柩草木茂盛,鬼火幽幽,老一辈的说是怨气重,普通老百姓也不会没事往这跑,最多几个捉鬼的道士来这里做做法事,平日是不见人烟的。

    此刻,已是夜半三更,白日里就阴气森森的宫人柩更是诡异至极。但见树影微微摇动,一群黑衣人脚踏着枝桠,在夜色中快速穿梭,林下乌啼阵阵,鸟兽作群散。

    “今夜的目标是河南道巡按御史周寄松,先前去刺杀他的人都失败了,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京。”

    话音消匿在昏暗的树林中,正说完,皇城外一条不宽不窄的泥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驾马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拉着缰绳,忽听得一声细响,他反手按动座下的机关,马车上方立刻弹出四支利箭,将方才落在车顶的刺客射了个对穿。

    燃着烛火的车厢内坐着两人,一人穿着青色的官服,面容清秀俊雅,在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后,神色一敛,立刻弓起身,握紧拳头挡在另一人身前,作防备状。

    “殿下,有刺客!”

    另一人端坐期间,自始至终神情淡漠平静,她五官绮丽,未着繁复奢华的衣裙,周身气质威严沉静,如一鼎由人供奉敬仰的雕花檀炉,手里抱着芙蓉火笼,阖着眸,对外面的动静无动于衷。

    年轻的官员警惕地环视四周,道:“徐大哥,离城门还要多久?”

    “至少半个时辰。”

    立在车厢外的徐嘉淼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刀,低骂了几句,“人太多了,还全是死士,一个个不要命似的,他们这是下了大手笔。”

    “殿下……”

    她回过头,恰好有人想要从一侧的窗户行刺,周寄松一把拔出袖中用来防身的匕首,狠狠往对方的胳膊上扎去。

    外面的死士约莫十数人,身手不低,护送马车回京的护卫只能勉强抵挡,徐嘉淼以一敌多,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能等到救兵赶到。

    死士久攻不成,还折了数人,想来周寄松此次回京定有贵人相助,护送马车的全是高手,是他们低估了,再这么耗下去,这次任务必然失败。

    与徐嘉淼纠缠在一起的刺客咬了咬牙,艰难喊道:“十三!”

    话音刚落,忽地一声剑鸣,漆黑如渊的林子中,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乍现,他一身墨色劲袍,长发高束,神情冷若冰霜,拎着一把长剑,寒光闪烁,顷刻间连斩三人。

    先前出声的刺客拼力拦住徐嘉淼,咽气前拖得一丝机会,青年剑法狠辣无情,就这一瞬踩着车辕跃起,飞驰的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中几乎要散架,他一剑劈开前门,寒刃直直向前刺去。

    “殿下!”

    周寄松惊呼一声,端坐在车厢内的人遽然睁开双眼,眸光定定落在面前人身上,如摄魂的深潭。

    已破入车厢的青年不知为何,瞳孔震颤,整个人如石化一般,他紧紧盯着里面的女人,狠厉的剑法猝然泄力,余韵未息,他胳膊被震得发抖,虎口顿时裂开。

    周寄松冲上前,原本想替身旁的人挨下这一剑,本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然而那名杀手却迟迟未动,她回过头,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情绪翻涌,浓厚得像是要将人吞没。

    女人眉头微皱。

    她缓缓扣动火笼上的刻纹,里面暗藏的一架小弩骤然弹出短箭,那杀手的瞳仁一缩,明明已经预料到,却仍旧一动未动,他闷哼一声,硬生生挨下这一箭。

    救兵来临,徐嘉淼利索地解决了眼前的人,勒停缰绳,回首重重往青年身上砍去,耳边传来风声,他终于回过神,肩膀动了动,视线却仍旧停在女人身上,躲闪不及,徐嘉淼手中的刀刃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差点削去他半个肩膀。

    青年收回目光,徐嘉淼身法不及他,几个回合下来便被他趁机逃开。

    “大爷的。”

    徐嘉淼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狠狠地瞪着远处眨眼间就消失的身影,“叫他逃了,看着年纪轻轻,下手怎么这么狠毒。”

    他骂完后转过头,马车缺了一个顶,门也裂开了,“殿下,周大人,二位没事吧?”

    周寄松摇了摇头,她弯下腰,担忧道:“殿下,您可有受伤?”

    手中的火笼已经冷了,程允棠指节微屈,她蹙着眉,还在回想方才那个明明就要得手又不知因何停下的刺客。

    他的眼神……

    程允棠默住,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描述那道令她心惊的目光。

    身旁的周寄松又问了一句,程允棠回过神,摇了摇头,淡声道:“无碍,外面都解决了?”

    “是。”

    徐嘉淼抱拳应道,他身上多处挂彩,抬脚踢开挂在车辕上的尸体,黑沉沉的眸子扫视一圈四周,天光欲现,林子内也隐隐泛白,天亮后,刺杀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应当就是进京前的最后一次。

    “为了销毁证据,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周寄松低斥一声,道:“殿下,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程允棠沉吟良久,“等天亮后大朝会,该参的参,该杀的杀,新账老账也是时候算个清楚了。”

    马车安安稳稳地驶进了皇城。

    林子里栖息的鸟群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纷纷振翅离去,淅沥的血滴了一路,一身黑衣的青年踉跄地晃了几步,扶着一旁的树才堪堪站稳。

    情绪波动太大,将酥雨散的药性激了出来,四肢百骸顿时如遭虫蚁啃噬之痛,青年紧按着胸口,靠着树根缓缓坐下,粗喘着平息体内汹涌的痛意。

    他浑身被细密的冷汗浸透,胳膊方才与人打斗时受了不小的伤,他拔出胳膊上她射的短箭,熟练地给自己止了血,抬手扯下湿漉漉的面巾,露出一张清俊浓厉的脸。

    正是长生殿的首席杀手十三夜,本名,燕回。

    森寒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削瘦的脸颊更显苍白锋利。

    东方鱼肚泛白,他眼中眸光流动,映着天上一轮即将被更替的明月,心中如海上翻腾的波涛,怎么都平息不下来。

    时隔六年,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在这种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时候,她相貌的变化并不大,气质较之从前更加淡漠疏离。

    燕回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程允棠这三个字早就在他的人生中消磨褪去,却没想到她只是在时光洪流中被覆上了一层薄灰,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忘了,却没想到,只要风轻轻一吹,她还是刻在那儿,几乎渗进了他的骨髓里。

    今日要刺杀的人是几年前登科的周寄松,时任河南道巡按御史,去年秋连日大雨,黄河决堤,中州与开封受灾严重,周寄松查到了当地官员私吞赈灾银的证据,他欲上京弹劾,而被弹劾的,正是李拓溦的人。

    长生殿派了几波人要在周寄松回京路上取他性命,全都被他躲了过去,一个普通的御史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高手相护,看来都是程允棠的手笔了。

    但他为什么会和程允棠在一起。

    “十三!”

    有几人趁着未尽的夜色窜入林中,停在他面前,看到他肩上的伤口与沉郁的神色,愣道:“周寄松呢?”

    燕回道:“抱歉,十哥,我没杀成。”

    “你失败了?”面前的男人有些惊讶,“这次的任务竟然这么棘手?连你都做不到?”

    车厢劈开,程允棠睁眼看他的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燕回胸口直颤,声音沉闷,“嗯,我失败了。”

    周寄松进了京,明日朝会要是递上弹劾的折子,事情就麻烦了。

    苏十皱了皱眉,握紧拳头,半晌开口道:“既如此,你现在跟我回去,任务失败,你知道要怎么办的。”

    燕回神色平静,“我知道,十哥,我自会前去领罚。”

    他站起身,将手边的长剑重新收入鞘中,苏十盯着他的脸,忽然随口道:“对了,密报上说,明婵公主好像也回京了。”

    燕回没什么反应。

    苏十有些忧愁,“去年太后薨逝,明婵公主去皇陵守孝半载,年初时陛下召她回京,就是这几日。”

    “也不知老四他们刺杀她有没有成功,若是失败,今夜不知道又要罚多少人。”

    “什么?”

    燕回倏地停住,错愕地看向他,他按着剑,双目睁大,“四哥他们要杀谁?”

    “明婵公主啊,李望津。”苏十续道:“说起来,你们还都是十三,她是皇帝的十三女,你是长生殿的十三夜。”

    只不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低贱卑微的杀手罢了。

    燕回没有管他这一句话,他神色一冷,破口而出,“为什么要杀她?”

    “我怎么知道,上面的命令,自然是让我们杀谁就杀谁。”

    苏十莫名其妙道:“不过她一介女流,老四他们动手也绰绰有余了,走吧,天要亮了,我们这种人见不得光,赶紧回去领罚,别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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