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问好巧的人应该是她，景漱来叶府作甚。
毕竟他说过自己不如意便会拿蔺叶两姓开涮，不是单纯为了吓唬她的。叶读枝突然紧张起来，语气中带了几许敌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眉梢微挑，似乎对她的话感到颇为受伤。叶敢道：“枝枝，不可对景相无礼。”
纵然抢婚行径惹得叶氏多有不快，但叶敢素来恪守礼学，景漱登门是为客，不得怠慢落人口舌。
“臣参见公主，有失远迎望您海涵。”
姜唤星不计较这些虚头巴脑的，她听说叶府的花园甚是气派，还有秋千，“枝枝你跟你爹娘叙叙旧，我去花园玩玩，不过一个人忒没劲，欸你俩你俩。”
她特自来熟地揽过叶氏两位庶女的肩膀，弄得女孩们受宠若惊，“你俩陪我一起玩。”
叶敢带他们去会客堂，命人布茶。
严格来说，他们都是一家人。
叶读枝憋着情绪，见长兄叶遮从方才那句“夫人”开始便变了神色，欲言又止。她想起叶遮常年驻守边疆，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和景漱成亲。
果然，他问：“阿漱，谁是你夫人？”
叶遮和景漱的关系不算好亦不算差，他们挺少见面的，况且一个远在塞外，利益互不冲突，顶多是点头之交。
景漱斟了斟茶盖，并不回答，轻飘飘道：“问你妹妹，让她自己说。”
“我妹妹不是和蔺家那小子....不对，他悔婚了？不对.....”
“够了！”叶敢沉声，“别再问了，你妹妹已经嫁进...嫁进景家了。”
景漱微微一笑，喝了口茶。
叶遮拧起眉：“是。儿子以为跟蔺家...景家也不错，枝枝喜欢便好。”
闻言，景漱淡了神色，“尚书大人，今日商讨的济州之事还请您多考虑。天色不早，景某便不叨扰了，以免碍着你们父女寒暄，在下告辞。”
他颔首，望向叶读枝，语调温柔：
“早些回家。”
她莫名脊背发凉。
崔娥让叶遮去送景漱，待人一走，叶读枝连忙问：“父亲，景漱今日真的只是来商议济州之事么？”
叶敢点头：“枝枝，你为何这么久都不归家一趟啊。”
看着父亲担忧的表情，女孩倏地鼻尖泛酸。
自己该怎么说？说没有脸面再见到他们吗，“爹，女儿错了。”
“木已成舟，许多事情并非你的过错，无须有负担。”崔娥抚摸着女儿的云鬓，“爹和娘亲不必忧心，倒是你自己，景漱待你如何？他和观澜虽然同样与你青梅竹马，但此人心思不定，非良婿之选，对你恐怕另有图谋。”
“还有，他房里可有别的妻妾？”
叶读枝说没有。
“那样的好皮囊，该是花心的。”崔娥喃喃。
—
叶读枝留在府里吃了顿晚饭才回去，到相府是亥时了。
经过书房，那里还留了灯。她原本想拐道过去瞧瞧，离五六步路时，灯灭了。
大概，景漱他歇下了罢。
回到衔月阁，内室静悄悄的。
里面一片漆黑，一盏灯都未点，叶读枝终于感到蹊跷，可侍奉的丫鬟似乎全被支走了。她独自摸黑点亮月门旁的落地灯，坐在床边宽衣，但心里老是觉得沉甸甸的，尤其是背后，总觉得发冷。
太疑神疑鬼了，她自嘲。
沐浴回来，叶读枝照例燃上熏香。
她想起床头有两盏琉璃灯，遂吹熄了落地灯。身上月白的睡纱曳地，织出璀璨的光影，少女将长发拢至胸前，弯腰。
并没有寻到，或许摆进床里的炕柜了，女孩拨开重叠的帷帐，跪坐在床面探身。她不慎手压到了腰带，身子不受控地朝前扑，却没有扑进柔软的垫被，而是某个硬邦邦的东西，接踵而至的还有一声闷哼。
有人！有人在她的床上！
同时，琉璃灯骤亮，昏暗的光芒里景漱枕着脑袋平躺在她的床上，下颌微微扬起，眼珠不错地盯着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盯。
不知盯了多久。
他没有表情，眉眼也疏淡，混不吝道：“你回来的真晚。”
“你，你还没睡吗？”
“睡了一轮，刚醒。”他目光促狭，“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叶读枝没接话，背对着他默默整理被褥。
琉璃灯忽地灭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叶读枝扭身，顷刻间被他压抵在床榻，如海藻般昳丽的乌发散开，铺在床面宛若一幅画。
景漱问她又想逃么。
“没有......”她不喜欢被他这样，一切反应都将无处遁藏，剖露在他眼下。
“骗子。”男人近乎偏执地低声，“下次我该去哪里抓你？蔺府吗。”
“你为什么总是要扯到观澜。”叶读枝也恼。
“我不能扯吗。”
她说不过他，斤斤计较的幼稚鬼，“那你跟他较劲什么？还有，我不会无缘无故去蔺府，我和观澜不是......”
叶读枝顿了顿，声音稍轻些：“不是男女之情。”
景漱把她抱起来，抱在身上，女孩后腰抵着描金雕刻的炕柜，硌得慌还痛。他的拇指按着她的唇，食指挤进另一片唇，感受颤栗，感受合鸣。
“但我跟你是。”
她说不出话，肩轻轻地抖动。皎白的月光映照出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盖渍影斑驳。景漱问她叶家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取悦夫主。
拇指亦滑了进去，她吞/吐不出只字，泪水涟涟。她不喜欢强迫，更不喜欢被摆布，像破碎的棉花娃娃任人凌/辱，景漱恶劣地笑着，恶劣地喘息，亲吻她的鼻尖。
那不是情动，是赌气，是寻欢作乐，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发泄、折磨。
后半夜，他才放过她。
叶读枝又多调养两日，她看起来有些疲倦，白日里总是坐在院子前发呆。
千词知道是因为相爷，相爷年轻气盛，又无经验，做起那种事来一定没个轻重。她还请老妈子来瞧过，说夫人郁郁寡欢也并非怀孕。
夫人身体底子差，相爷经常命人送来补药，那些四物汤、人参都是顶好的方子全堆在她们衔月阁的库房里，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皆给了她，一点儿不肉疼。
夏末，御医说夫人的脉象已无虞，但忧思过重，应放松心情。
但远的地方景漱不准她去，叶读枝便回去碧榆书院，中秋前还有最后一堂课，宫里的女官来教制香。
她能回去上课大家都很开心，蔺观澜问她病好得如何，自己认识位游历四海的名医可为她诊脉。
“普通风寒，小时候我不是年年都会得嘛。”叶读枝说。
“你体质易受凉，不过炎炎夏日哪来的凉，莫非你去淋雨了？”
“怎么可能，”她笑，“兴许是屋里避暑的冰块放太多了罢。”
蔺楚楚为捣香绞尽脑汁，“哎我五大三粗的总是把握不好度。女先生说等会送我们一人一个香球，会不会有宫里御制的花间露呀？”
“花间露算什么，我做个送你。”秦念豪横道。
“不过，我还挺好奇，大家日常都熏何种香料啊。”高轻遥像是另有目的，扫了叶读枝一眼。
谈及此，几个人攀比起来，她们出行大多佩戴香囊或小香球，便让人闻，看能不能闻出来，闻不出来谁的就是稀罕。
蔺观澜最近换了香包，但众人一闻便知，是时下鄞京城最风靡的旃檀贡香，深得佛家推崇，受士族子弟青睐。叶读枝蛮喜欢那个味道的，就多闻了会儿。
“喜欢？”他笑。
“闻着有些许的甜。”女孩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可以拿一点回去吗？”
“当然，你喜欢的话整个香包送你。”
叶读枝道谢，宝贝地捧在手心里，思忖着回去倒进她的熏炉。
蔺楚楚和宋蝶的也猜出来了，姜唤星今日没带香囊，她说自己常用瑞麟香，乃别国的贡品，几人都没听说过。
最意外的是秦念，她的香包谁都闻不出来，连女先生都说不上名，秦念鼻子翘得老高，大声说是自己亲手调的，世上独一份儿。
秦念在制香上颇有造诣，基本无香不识。全部都认完了，高轻遥眼珠滴溜一转，问叶读枝：“还没问我们枝枝钟情什么香料呢。”
所有人都看过来，叶读枝摸了摸腰带，说自己不熏香。
她从小浸在药里，日久天长那味道就渗进了肌肤、骨头里，论多浓的香料都遮盖不去，甚至两厢调和愈发奇怪，于是她便不再带香。
高轻遥装模作样地在鼻子前扇扇风，“好像是一股苦药味欸，好臭。”
叶读枝刚要反驳，秦念道：“喂，我说你鼻子中间长俩洞，光会出气不进气是吧，之前景相来上课身上也是股药味，你怎么不说他臭？”
药味？叶读枝一愣。
她只知道景漱的衣服是熏香的，叫紫藤香，但此香具体什么味她不知道。景漱身上的确有清淡的药香，但她以为是跟自己在一起的缘故，害他也被迫沾染上。
“景相熏的紫藤香，天生就是药味，跟枝枝的一样，我说有的人就是喜欢这种味道，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因多病，她小时候便常为自身浸染的药味烦恼，生怕令朋友们疏远。即便嫁给景漱，每每他来衔月阁留宿，她也会事先在房中熏香驱赶药气。
她以为他不喜欢的。
但他从□□年前就开始熏紫藤香。
叶读枝低下头，看着悬挂在腰间的佩饰。
其他人在聊天，在“教训”高轻遥，只有蔺观澜察觉女孩的不对劲，“枝枝？怎么了，因她的话伤心了吗？”
“没有，”她回神，“我在......”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腰间佩饰，结果捏到一团空气。
蔺观澜注意到，挑眉。
“枝枝，我送你的玉佩呢？那块印着我名字的。”他取出自己贴身带着的印有叶字的玉佩，道：“就是和我这块一对的，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