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那块玉佩。

    叶读枝记得,在抢婚那夜景漱从她腰间拽下,狠狠摔到了地上。后来她好像收起来,不知藏进哪个柜子里了。

    玉佩碎裂成两半,已经无用了,但她还是想去找匠人修补修补。

    “我......”她不得已撒了个谎,“我取下来落在房间了。”

    她私心不愿意告诉蔺观澜,玉佩是被景漱摔坏的,或许会造成二人更大的隔阂,一发不可收拾。

    等将玉佩修补好便归还给他罢,也算是了却一段缘,了却一份心意。

    —

    二日,叶读枝睡醒便在房间翻找,终于在妆奁后找到个小匣子,打开一瞧就是碎掉的玉佩。她想托千词出门去趟玉石铺,屋外遽然传来婢女的见礼声:“参见相爷。”

    她一下子慌了神,手脱了劲,匣子落在坐榻的云头纹方桌上。

    景漱偏偏掐在这时候进来。

    他空闲多不戴冠,常束发,高而利落。女孩快快背身,意欲将匣子扫落到桌下,若他要喝茶这东西未免太过显眼。

    “叶读枝。”他竟已走到她背后两步有余,“今日休沐,我来陪陪你。”说完,似乎觉得肉麻,他局促地摸了摸鼻子。

    没办法,叶读枝只好用自己挡住方桌,心神不宁道:“....噢。”

    景漱多打量了两眼,目光越过她落到桌上,她就假装无心其实特别明显地偏过去,欲盖弥彰,一双漂亮的眼睛还没点底气,明摆着干了坏事。

    他并不打算拆穿,嘴角浅浅勾起小弧度:“渴了,喝茶么,你上回买的茶果子不错。”

    “不,不,我不渴。”

    “我渴。”男人环住她的腰,故意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这样她就不得不抽出精力来挡住他,更免不了耳鬓缠绵。

    叶读枝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见她被撩拨得脸热,景漱想了想,更惬意地拥住她,“好啊,喝了茶再走。”

    “你......”

    她被逗弄得束手无策,景漱道:“记不记得我上回教你的东西,你试一下,试了我就陪你出去玩。”

    那是他最近爱玩的新花样,教叶读枝主动去亲他。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磨磨蹭蹭地挨近他,“你...你说真的?”

    叶读枝踮起脚尖,好像还在回忆他教的技巧,趁景漱不备,飞快地在薄唇上啄了一下。“不许反悔!”

    这算哪门子亲,景漱气笑了:“行。”

    她推着他往屋外走,临走前景漱斜了眼云头纹方桌上的东西。

    一个小匣子。

    两人来到芙蓉大街,叶读枝才松了口气。

    但立马就生出几分不真切来。

    景漱在陪她逛街?

    上次和他一同来芙蓉大街是两年多前的事了,如今物是人非。

    她穿梭在人潮里,举目眺望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忽地被往来行人撞得趔趄。

    幸亏景漱手快拉住她,叶读枝道:“多谢。”

    他呵了一声,牵住她的手却不放开了。

    叶读枝跟他走进一家酒馆。

    正是午饭时间,酒馆生意火爆,两人在二楼的厢房落座。跟着景漱就这一点好,不缺钱花,叶读枝想吃素面,他说不行没营养。

    “可我就想吃嘛。”她嘟囔。

    他点了许多,珍珠鱼丸、云片火腿、红枣雪蛤汤、山鸡丝燕窝......都是叶读枝小时候爱吃的,难为他还记得。

    小二上完最后一道菜,笑嘻嘻说:“客官,稍后咱们有歌舞表演,小娘子们都是芸萃馆的头牌,包您大饱眼福。”

    人走后,叶读枝悄悄问芸萃馆是什么地方。

    景漱没答,恰巧歌舞表演开始了,楼上楼下一片热闹。

    那些小娘子们模样标志得很,腰肢能掐出水来,扭得极灵巧,不少公子哥的眼睛都看直了。叶读枝也趴在橼拦上面瞧,她瞧着姑娘们,景漱瞧着她。

    “摔下去不给你收尸。”他淡淡。

    女孩立刻缩回来,她发现景漱只顾吃菜,压根没关心过楼下,问:“你不喜欢看歌舞吗?”

    “一般,”他支着下颌,松懒地掀眼,“你跳给我看么?”

    又在调侃她,叶读枝乖乖埋头嗦面,含糊道:“我不会,没她们跳得好。”

    男人改换另一只手支颌,“是么,可我们枝枝那么漂亮,跳舞一定好看。”

    她整张脸都要埋进面汤里了。

    二楼的厢房里不知是哪位公子豪掷千金,小二请了位舞娘上楼。

    潋滟眼,朱樱唇,杨柳腰,小娘子款步上楼,却在叶读枝她们的厢房前停了步。

    这家酒馆的厢房设计与众不同,毗邻橼拦,空间不大,仅容纳用餐的桌椅,每个厢房都设镂空的窗和门,更类似于乌篷船。

    因而,还是能隐约看见左右隔壁的客人的。

    舞娘多瞧了景漱几眼才离开,不多时又折回来,有心搭讪:“公子,一个人无趣否?”

    叶读枝就坐在他对面嚼菜叶子,心说你看不见我嘛。

    “有事?”

    “奴家,奴家陪您喝酒呀。”小娘子特意矮下腰,她领口开得低,一颦一笑极尽风情。

    景漱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口中的菜叶子嚼了五六下,迟迟没咽下去,叶读枝忽然有点哀伤。

    他其实喜欢这样的女孩吧。

    美丽、主动又妖娆,不似自己,病殃殃的没有活气。

    她突然很害怕,景漱会带小娘子走,明明说好是陪她的。他会娶妻会纳妾,可自己只是籍籍无名的外室,无法左右。

    算了。叶读枝自觉地缩到最角落,慢吞吞地吃面。

    景漱和那位小娘子出去了,很久很久才回来。

    她没敢问,也没资格多问。

    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心情好许多,见到她,见到她吃剩下的半碗坨掉的面,脸色又臭了。

    “你小鸟胃口吗?”

    女孩捧着面不知所措。

    他叫她坐过来,坐到自己身旁。

    景漱舀了碗红枣雪蛤汤,递到她嘴边,她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

    “张嘴。”他握着汤匙,对她说。

    是喂...喂她吗?

    叶读枝一震。

    说起来挺羞愧,她七岁的时候景漱十二岁,因为挑食他亲手喂过她。但是现在自己都这么大了。

    “我,我自己会吃的。”

    景漱下巴点了点那碗面,“十年前你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实在难为情,便说:“那你也吃。”

    “男人喝什么红枣雪蛤汤。”他皱眉,“你在抗拒什么。”

    “我没有!”

    叶读枝听话地张嘴,一口一口地喝,他颇为满意。她边喝边想,景漱一定特别喜欢养孩子。

    后来见女孩实在吃不下了,景漱去付钱,叶读枝想起来今年入秋的秋衣还未购置几件,去布匹店太慢,干脆去成衣坊。“我可以去买衣服吗?”

    景漱掂了掂钱袋子,“宫廷御赐的布料本相都拿去给你裁新衣了,嫌不够穿?”

    她说不是,是自己穿惯了东市成衣坊的裙子,想去看看有没有新的。

    她带路,路上被好奇猫挠得心痒痒,就问他:“你跟那名舞娘...去做什么了呀?”

    景漱似乎没听到,眼睛一直凝视着大理寺钦犯游街的地方。叶读枝瘪嘴:“景漱,你喜欢那个舞娘吗。”

    你会娶她回家吗。

    随便给个名分,像对我一样。

    什么,他终于回神,蹙眉:“喜欢什么?”

    “没什么。”她不问了。

    男人笑了笑,“你想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抬眼,不说是不说不是。

    “本相喜欢——遵守承诺的,不生病的,”他轻佻地笑,说的一切都和叶读枝反着来,“身子娇弱的太难养,我不喜欢自讨麻烦。”

    叶读枝低着头,哦了一声。

    东市的成衣坊来的大多是女孩。

    景漱模样惹眼,人又有名气,一到这里底下的姑娘们窃窃私语个不停。他对挑衣服没兴趣,遂坐在外头等她,偶有些不入流的小蝶围在他附近搔首弄姿。

    世族贵女鲜少来这种市井烟火气的成衣坊,叶读枝省了不少心思,否则万一遇到似高轻遥之徒,她不知又要在背后受多少编排。老板娘引姑娘入内,道:“叶小姐,昨儿个新赶制出冬袄和披风,您要不要赏眼?”

    “冬袄?太早了吧。”

    “若到了冬天才买就晚了呢,要是不喜欢.....喏,这个,绿梅大袖襦裙,还有这个,白纹昙花雨丝的锦裙,和陪您来的公子身上穿的那件相配得很呢,一看就是一对儿。”

    叶读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相配,我自己瞧瞧罢。”

    她不好空手而归让景漱白跑一趟,于是随便抽了条裙子,“就它!”

    “您要试试吗,看合不合身?”老板娘打着算盘,“这儿右拐有间小屋子,您去那儿换换?”

    好吧,叶读枝目测可能有些偏大,还有款式和色彩,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

    她进去后很快就出来。

    自己随手抽的裙子其实和老板娘推荐的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做工没后者好,布料也用得稍差,结果穿在叶读枝身上仍旧跟天仙似的,普通的衣服都瞬间熠熠生辉,引得客人们赞叹。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眼瞅着女客人们争相挑选,赶紧趁热打铁道:“叶小姐,再试试昙花雨丝的这件吧,绝对衬您!”

    叶读枝抱着衣服在犹豫,忽而见店外的景漱起身朝里面走来,她觉着身上的裙子太大有失仪态,忙急匆匆躲进换衣服的房间里。

    这儿周围没人,安静得过分,叶读枝怀里是昙花雨丝锦裙,她定眼一瞧,确实挺搭配景漱今日的便装。

    女孩叹气,心说还是不换了,遂拿起自己原本的衣服。

    帘门轻启一角,是风,带着熟悉的紫藤香味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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