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第二日便是宋葳蕤和梁三相亲的日子,梁家在隔壁的栗山县,距离宋家所在所在的龙平县那龙村有几十里路,梁三和母亲葛氏昨儿夜里踏着月光就往那龙村赶来。

    宋家真真是家徒四壁,没个像样的地方待客,因而约定在那龙村外四五里处的风雨桥见面。

    刚用完早饭,媒人王阿婆便来宋家催促。

    宋葳蕤跟在雷氏和王阿婆身后,三人在山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不一会儿,裤腿就被野草上挂着的露水打湿了。

    雷氏顺手采了两朵紫色的野花别在宋葳蕤发间,又替她理了理衣襟,嘱咐道:“一会儿见到人你给我机灵点儿,不会说话就把嘴闭紧了,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见宋葳蕤撇了撇嘴,也不应答,雷氏眉头一拧,用力搡着她的肩,“老娘跟你说话呢,听见没?别装哑巴!”

    宋葳蕤猛地甩开雷氏的手,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满含怒气。

    “你现在骨头越来越硬了,我说你两句说不得了?还敢瞪我!”雷氏顿时脾气就上来了,挽起袖子就要打她。

    王阿婆赶紧过来拦着雷氏,“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啊,说亲的日子怎么还动起手来了,梁家这亲事还想不想做了?”

    “小草也是的,真不像话,你娘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理解当娘的苦心?”

    王阿婆一指不远处的风雨桥,“马上就到了,你们娘俩都安生点,别叫人看笑话。”

    雷氏狠狠剜了她一眼,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宋葳蕤毫不在意,垂着眼帘,一脸木讷地跟在王阿婆身后。

    甫一踏上风雨桥,就看见葛氏站在里面,伸着脖子往外探望。

    王阿婆拉着雷氏,一脸热切地迎上去,“哎呦,妹子,等久了吧?”

    葛氏客气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将将才到。”

    打了招呼后,雷氏就盯着葛氏赶来的牛车,双眼发直。

    栗山县比龙平县还要落后,听说梁家孤儿寡母日子难熬,雷氏没想到独户能养得起牛。

    雷氏心中暗自盘算,一头猪二十只鸡对梁家应该不算什么,或许多要几只鸡也能要到。

    葛氏上下打量宋葳蕤,面上不满。

    这丫头又瘦又小,豆芽菜似的,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干瘪的小身板,不像是好生养的。

    葛氏笑容尴尬,看着王阿婆,“老姐姐,你当初在我跟前儿磨破嘴皮子,把宋大姑娘夸的天花乱坠,我这才肯赶几十里路来相看,如今这一见面……”

    果然,媒婆嘴里的话半个字也信不得。

    葛氏又打量一眼宋葳蕤,叹息道:“我家也不图才华不图相貌,只要会疼人,能给我儿留个后就行了。这宋家姑娘……我看着不好生养。”

    在生活于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女子的首要任务就是生养孩子,为夫家延续香火。若是哪家姑娘被人说不能生养,是会影响行情的。

    “我闺女肯定能生能养!”雷氏觍着脸上前辩解,“我生了七个呢,小草随我,能生能养。”

    宋葳蕤垂着眸,对雷氏的辩解嗤之以鼻,你生了七个死了两个你还挺骄傲。

    雷氏确实能生,但她宋葳蕤没那个天赋,她不想当生崽机器。

    葛氏的目光在雷氏和宋葳蕤之间逡巡,“宋姑娘名叫小草?”

    “小草是母亲给我起的小名,大名叫宋葳蕤。”

    葛氏说她家不图才华,宋葳蕤故意在葛氏面前卖弄,随口胡编乱造道:“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正是小女闺名出处。”

    坐在游廊边拨弄萝蔓的梁三,听到这话手一顿,他下意识抬眼,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梁三心想,宋姑娘大抵也是被家里逼着相亲的,头一回见面就念了一首哀怨的弃妇诗,想来也是对这桩婚事不抱希望的。

    宋葳蕤游弋的视线和梁三的视线撞个正着,她倏然垂下眼睫,面色平静,而后不动声色地别开脸。

    他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常年不事农桑,没经历过风吹日晒,肌肤比女子还要雪腻。

    宋葳蕤暗暗抠着自己掌心的薄茧,又想到自己暗淡粗糙的皮肤,越想越气。

    自己从前也是人见人夸的大美女,没承想,一朝穿越痛失美貌,人也变得越发自卑。

    宋葳蕤自我开解,人还是要自信一些,调整心态少内耗,不要没事找事自我PUA,姐挺好的,是他梁三配不上姐!

    他内在……也就识几个字吧,不能当饭吃。外表……嗯……还行,勉强能入得了她这个颜狗的眼,但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她现在是个贫困的庄稼人,解决温饱才是第一要义,不怪原身看不上他。

    “宋姑娘识字?怪不得你母亲开口就跟我家要一头猪二十只鸡。”葛氏打量宋葳蕤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寻常农户家男子也未必识字,想来你在家也是受娇惯的,家贫还要供着女儿念书识字。”

    说什么娇惯,不过是推脱的说辞,宋葳蕤脑门上那么大个伤疤,葛氏早就注意到了。

    “小草念过书吗?”媒人王阿婆戳了戳雷氏,“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找婆家不看才学看品行,好好的丫头,你让她读哪门子的书!”

    “家里哪有钱供她念书啊。”雷氏心里没底,说话支支吾吾。

    宋家确实请不起教书先生,但家里有几本陈年旧书,是宋长禧以前抄录的,雷氏不确定宋葳蕤是不是偷学过,但在雷氏印象中,宋葳蕤大字不识一个。

    方才听宋葳蕤突然嚼出两句文绉绉的话,雷氏也大吃一惊。

    “像宋姑娘这样的,我们梁家娶不起,我家可供不起媳妇去读书。”

    葛氏扯了扯嘴角,继续道:“做我家媳妇要操持农活,要生儿育女。宋姑娘这样读过书的,凡事都有自己主见的,恐怕恨不得骑到夫婿头上,又怎么肯事事遵从夫婿呢?”

    宋葳蕤心下了然,梁家就想找个听话的、好控制的媳妇呗。诶,巧了!她既不肯听话也不爱受管束。

    雷氏一听葛氏的说辞,心都凉了半截。梁家不肯要读了书主意大的媳妇,别家也不会要。

    都是种地的泥腿子,谁家愿意娶个没事念两句酸诗,对刨土种地一窍不通的大佛回家供着?

    况且,姑娘家相亲没被看中,少不得要被村里那群碎嘴子说三道四,日后再难相看婆家,说不准连宋茂儿将来的婚事也会受到牵连。

    想到此处,雷氏又气得在心里把宋葳蕤狠狠地咒骂一番。

    雷氏将宋葳蕤拽到葛氏跟前,把宋葳蕤的手举给葛氏翻看。

    “你瞧瞧我姑娘这手也该知道她是个能干的,她是家中的大姐,从小帮衬我做事带娃。你到我们那龙村问问,谁不夸我家丫头懂事能干?”

    “你儿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种过地吗?我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儿……他……”雷氏嗓门渐渐轻了。

    她咽了口唾沫,又过去细细打量梁三,对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一阵狂喷。

    “也就模样过得去,那长得俊也不能填饱肚子,谁家闺女嫁到你家还不是操劳的命!”

    梁三面无表情地伸手抹去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手在衣衫上揩了揩。他头一扭,一手撑在鬓边,一手继续扒拉攀缘在栏杆上的萝蔓,对桥中几人的谈话充耳不闻。

    见雷氏说话语气犯冲,想来也是个泼辣的,葛氏顿时脸色沉下来。“我儿不事农桑是为了读书考取功名,媳妇操持家务,供着夫婿考取功名是理所应当的。”

    “说得好像识几个大字就高人一等似的,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还不如我们这些种地的泥腿子哩。”

    雷氏嗤笑,“宋长禧也读过几年书,最后屁都没捞着,人也读傻了,说话吭哧吭哧的。读书人那么多,真以为个个都能成状元爷啊?”

    葛氏觉得雷氏是个乡野村妇,眼里只看得见吃吃喝喝那点儿破事。

    “你懂什么?别说在我们栗山县,就是加上你们龙平县一起,有几个能过县试的?我家三郎过了县试,连县尉大人都夸我儿文章写得好。”

    雷氏一时愣住,气焰消了一半。梁三能考过县试,也算小有成绩,和宋长禧那种读书人还有所不同。

    宋葳蕤幽幽道:“哦,你儿子过了县试了不起啊,将来是要为宰做相的,怎么不去求娶宰辅千金?跑来跟我这种乡野丫头相哪门子的亲?”

    葛氏被她怼的哽住话头,张了张口,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宋葳蕤对上梁三探究的目光也不怕了,还回瞪他一眼。继续拱火,“还不是靠女人养着的小白脸,吃软饭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梁三倒是平静,葛氏却气得坐不住了,指着宋葳蕤,“你你你……姑娘家的竟然这般牙尖嘴利,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谁家敢娶这种媳妇回去?真是夭寿了!”

    葛氏袖口一甩,对着媒人王阿婆责问道:“老姐姐,你给我家介绍这种姑娘,这不是存心和我家过不去嘛。”

    雷氏当即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叫唤,“你这人说话也不中听,什么叫这种姑娘?我宋家姑娘好着呢!”

    “你儿子要是真那么好,那栗山县的姑娘还不上赶着嫁给他,你用得着巴巴地跑到我们龙平县来寻亲事?”

    雷氏瞥一眼葛氏头上簪着的白花,朝着葛氏鞋前啐了一口,葛氏一脸嫌弃地往后闪躲。

    雷氏又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死过两任丈夫的寡妇,和你做亲家那才夭寿!”

    要不是听说梁家肯出一头猪二十只鸡做聘,雷氏和宋长禧也未必愿意把宋葳蕤嫁过去。

    宋葳蕤找个地儿坐着,悠哉地看雷氏和葛氏吵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王阿婆在中间拦着,两人恨不得掐起架来。

    宋葳蕤看得嘴角上扬,看来今天这桩人口交易是做不成了。

    然而她低估了王阿婆的口才,王阿婆是有些本事在身的,硬是凭着那条七寸不烂之舌,一通忽悠,把正在气头上的葛氏和雷氏劝住了,还顺便敲定了这桩买卖。

    宋葳蕤最后的成交价变成了一头猪和十只鸡。

    一通骚操作猛如虎,非但没搅黄这桩亲事,反倒让自己跌了十只鸡的身价。

    宋葳蕤一拍大腿,“嘁!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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