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宋长禧嫌雷氏是个不顶用的,说好的二十只鸡却变成了十只鸡,他又不好跟葛氏一个寡妇去啰嗦。

    宋长禧满腹牢骚没处发泄,一大早就扛着锄头去田里薅草,一路上嘴里骂骂咧咧。

    雷氏留在家中,把孩子们小时候的旧衣衫翻了出来,趁着天气晴好,将这些小衣洗洗晒晒,先预备着。

    宋昌宝撅着小屁股蹲在雷氏身边,咯咯地笑着,一双脏兮兮的小黑手在衣衫上乱摸。

    雷氏捏着他的下巴逗弄,“娘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我们昌宝也要当哥哥了,高不高兴呀?”

    宋葳蕤正和宋茂儿学着晒干菜,听到雷氏又准备生孩子了,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对宋茂儿笑道:“咱娘真了不起,还能未卜先知,这还没怀上呢就知道是个儿子了。”

    宋茂儿和宋葳蕤交换个眼色,二人憋笑。

    雷氏冷哼道:“你少在那阴阳怪气,我先头生了五个丫头,后两个就是儿子,现在轮到我生儿子了,合该我连生五个儿子。”

    宋葳蕤啧啧道:“娘,你说你都有儿有女了,家里也就那一亩三分地,不缺劳动力,你生那么多干嘛,还不是自己遭罪。”

    “你懂个屁!这叫多子多福。”雷氏嘴一撇,继续道:“等你嫁到梁家你能不生娃儿?我告诉你,儿子是女人的底气,你肚子争气才能在梁家站稳脚跟。”

    宋葳蕤不以为然,“要想有底气得凭本事,而不是靠肚子。”

    雷氏讥笑道:“你有本事,呵!你比爷们儿还有本事,我看你都要牛气上天了。”

    雷氏一面用力搓揉水中的小衣,一面说道:“你娘我也是命苦,嫁了你爹那个窝囊废,还连生五个赔钱货,半辈子被人瞧不起。”

    “赔钱货?你养我还能换一头猪十只鸡,你养他们呢?”宋葳蕤气的跳脚,指着宋旺宝和宋昌宝,“将来还要贴钱给他们娶媳妇,到底谁才是赔钱货?”

    宋葳蕤满腹委屈上涌,穿越前她是父母的掌中宝,与父母感情深厚。

    “父母”二字在她心中神圣不可侵,作为父母,要爱自己的孩子,要有责任感,至少不该是雷氏和宋长禧这样的,他们玷污了她心中的“父母”二字。

    雷氏觉得宋葳蕤跌了一跤把脑袋摔坏了,从前那些地里刨食的活计忘了个精光,她现在只会满嘴歪理,梁家肯要她就不错了,得赶紧趁早打发出去。

    母女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拌几句嘴也就不欢而散了。

    按照这里的传统,女子出嫁之日双脚不能着地,需要由家中兄弟背出门。

    宋葳蕤只有宋旺宝和宋昌宝两个弟弟,年岁太小,因而托请大伯家的堂兄宋晏背她出门。

    媒人王阿婆从宋家得了二两糖和一些干菜,乐的喜笑颜开。媒人向来是两头收好处的,想来梁家也给了她一定的好处。

    宋葳蕤出门,宋长禧和雷氏倒没什么反应,宋茂儿却哭成了泪人。

    “姐,你别看我小,其实我什么都懂,爹娘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是丫头。”宋茂儿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嫁人是好事,在他们眼里,闺女是外人,媳妇是家人。姐,你成亲后就有自己的家人了。”

    这话听得宋葳蕤心头一酸,大概是同病相怜,所以更能共情对方。

    宋萋萋从小养在大伯母膝下,大伯一家从不亏待她,只当是自家的幺女养着。真正相伴着走过一路风雨,携手共患难的是宋葳蕤和宋茂儿两姐妹。

    九岁的宋茂儿,从会走路起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大姐身后,一家只有她们两个讨人嫌。

    在宋茂儿看来,宋葳蕤出嫁后会有自己的家人,而她宋茂儿上有重男轻女的父母,下有两个受宠的弟弟,一家五口,只有她是讨人嫌的那个,自己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家人的人了。

    宋葳蕤捧着宋茂儿泪哒哒的小脸,柔声哄道:“茂儿,大姐以后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供你去读书好不好?”

    宋茂儿慢慢止住抽泣,面上羞怯,“大姐会挣钱吗?等你挣到好多钱,我想吃肉,每天都吃肉。”

    宋葳蕤笑着戳茂儿的脑门儿,“大姐要努力挣钱,让我们茂儿能读书吃肉。”

    宋茂儿撅着小嘴,皱起脑门,一脸苦思的模样。支支吾吾的说:“大姐,茂儿也要读书吗?女子为啥要读书呢?”

    “读书可以增长见识呀,男人女人都是人,男人可以读书,女人为什么不行?”

    宋葳蕤搓着宋茂儿手上的棕褐色灰垢,那灰垢像是浸进了皮肉,怎么搓擦也搓不掉。她心道雷氏真是不会养孩子,宋家姊妹中,宋茂儿五官长得最标致,偏偏整日弄得脏兮兮的,颜值被严重拉低。

    宋葳蕤盘算着要重新包装宋茂儿,若是茂儿少受些风吹日晒,补充足够的胶原蛋白,皮肤也能养得白白嫩嫩。

    再让茂儿读书识字增长见识,气质也会有所提升。到时候,茂儿定能变成一个大美女。

    宋茂儿怯懦懦的,小手挠了挠头,“咱们村里从没有哪家姑娘读过书的,我……行吗?”

    “怎么不行?想成为名士大家要看天赋,学些基础的靠勤勉就够了。只要你想,就一定能行。”宋葳蕤捋着宋茂儿鬓边的碎发,“读书可以让你有更多的选择,大姐希望茂儿能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受人摆布。”

    宋茂儿懵懵懂懂的点头,她觉得大姐变了,总说一些自己不懂的大道理,但是她能感觉到大姐是为她好。

    到了梁家,待众人退出喜房,只留宋葳蕤一人端坐在房里,四周静悄悄的。

    宋葳蕤起先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床缘,心中亦是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儿,见房里仍是一片寂静,加上好奇心驱使,她便大着胆子轻轻撩起盖头,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灵活地转着,迅速地将屋里的陈设扫视一遍。

    房子主体是杉木制成的,屋里并不宽阔,除了一张床,还有几件新打的橱柜和一些杂物,将本就不宽敞的屋子堆得满满当当,只留些来回走动能插脚的地方。

    宋葳蕤伸手在怀中探了探,摸出一个小小的破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的是几根青绿色的野草,细嫩的茎杆上长着椭圆的叶子。

    这东西叫辣蓼,是乡下常见的野草,宋家屋前长了许多这种野草。临行前,宋葳蕤特地割了几根包起来,夹在里衣外衫之间。

    辣蓼熏眼睛,如果不小心碰到眼睛,会让眼睛又红又肿,还会泪流不止。

    因为不想上夜班,她决定等梁三进屋后,给他来一出苦肉计。不就是哭哭啼啼嘛,有了辣蓼的帮助,应该能演技倍增。

    宋葳蕤将辣蓼放在手里搓揉,不一会儿掌心就被辣的生疼,她心里不禁犹豫,这东西辣眼睛肯定巨痛。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心一横,做人不对自己狠一点,又怎么能达到目的?

    她用指腹在眼角轻轻一点,顿时泪如泉涌,那又痛又辣的感觉能让她终生难忘。

    宋葳蕤忍着疼痛,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辣蓼抛出窗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慢慢逼近,她吓得刺溜一下蹿回床边,慌忙地将盖头蒙上。

    梁三站在门外踌躇许久,手刚触上木门,又无力地垂下。他心知肚明,成亲这事他和宋葳蕤两人都不情不愿,他心里根本装不下复仇以外的事。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那个做了千百遍的梦,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顷刻间变成了尸山血海。

    梁三脸上阴沉沉的,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装了十几年瘸子,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当真了。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当梁家人,当真正的梁以讷。

    但葛氏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可以抹平的,还有反反复复的梦境,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绝不能忘了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

    他要读书,要考取功名,要回到西京,要重查当年旧案,要为韩家枉死的五百二十三条人命讨回公道。

    梁三咬咬牙,平复心情,再睁眼时,面上的阴鸷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温和沉静的面容。

    一推开门,他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瘦小身影打着颤。他缓缓走上前,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开盖头,居高临下地看她。

    一道黑影投来,宋葳蕤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非常煞风景。

    宋葳蕤眼泪直淌,越哭越辣。她浑身战栗,并不是怕他,而是因为太痛了,痛到整个人坐不住。

    梁三以为她哭是因为被家里逼婚,又怕又委屈。他沉沉地叹了一声,递了一块棉纱手帕给她。

    宋葳蕤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手帕揩了眼泪,又擤了鼻涕,一瞬间,连鼻头都辣红了。

    她干咳两声,哑着嗓子问他:“你还有吗?”

    梁三又递了一块手帕给她,“省着点用,我只有两块。”

    “谢了。”宋葳蕤拿着手帕示意。

    梁三沉吟片刻,“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宋葳蕤抬眼,“嗯?”

    梁三道:“你如今才十四,还是个小孩儿……”

    宋葳蕤打断他,“十五了。”

    “那也是小孩儿。”梁三审视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我……忙着准备州试,所以……”他目光扫过床上整齐堆叠的两床被子。

    宋葳蕤立刻心领神会,“我懂,我懂。”高兴得一时忘了身上的疼。

    她心想,方才在脑中演练好几遍,戏瘾上来了,结果人家不给她表演的机会。早知道他这么上道,自己还搞那辣蓼作甚?尽瞎折腾,眼都要辣瞎了。

    宋葳蕤被那辣蓼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阵温热滑过她的小腿,柔软的毛发挠得她很痒。她被搅得烦躁,梁三看着清俊斯文,没想到他睡品真差!

    睡梦中的宋葳蕤含糊嘟囔道:“你能离我远点儿吗?别拿腿蹭我,毛茸茸的。”

    梁三蒙眬睁眼,偏头看她,“我没蹭你,咱俩两个被筒,中间还隔着枕头。”

    宋葳蕤猛然睁眼,像诈尸一样直挺挺坐起来,双手将被子一掀,差点吓晕过去。

    “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尖叫响起。

    “怎么啦?”梁三赶紧去捂她的嘴,“母亲正睡着呢,你别搅扰他们。”

    宋葳蕤一脸惊恐地指了指床尾,梁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灰鼠在床架上乱窜。

    “啊——”

    梁三叫的比她还大声,宋葳蕤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也怕老鼠?”

    梁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都瞪圆了,僵着脖子木木地点头。

    老鼠被两人的尖叫声吓得敏捷地蹿下床,宋葳蕤和梁三也受了一番惊吓,当下睡意全无。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对刚才的惊吓还心有余悸。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梁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话还未出口,宋葳蕤就哀嚎起来。

    宋葳蕤的眼泪唰地一下溢出眼眶,穿越后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真要命!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我还是适应不了这种腌臜生活。”

    她吸着鼻子问他:“你还有干净帕子吗?”

    梁三一脸难为情,他摊手,“没了。”

    宋葳蕤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行,嫌脏。又扯了扯被角,不行,以后还要盖。她望着一脸温和的梁三,他……脾气挺好的吧?

    “呃……哼……”她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他肩上一通乱蹭,很快梁三的肩上就被浸湿一片。

    梁三看她哭得伤心欲绝不好意思把她推开,他咬牙切齿地扭过头,手指插在发丝间蜷缩着。心想,忍一忍,眼一闭就过去了。

    她闷头在他肩上瓮声瓮气,“我从前的日子跟现在比起来真可谓金尊玉贵,也不晓得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破事!”

    他侧头,下巴划过她的发顶,垂眸看着她毛乎乎的脑袋,疑惑道:“你在宋家过得很好?”

    他嗤笑,“难不成你也是哪家落魄的小姐?”

    宋葳蕤额头抵在他肩上,只轻轻摇头,并不言语。

    梁三顺着她披在肩上的长发,他声音轻柔,却很坚定。“不管从前生活如何,金尊玉贵也好,穷困潦倒也罢,那都是过去,人活着是为了将来。”

    宋葳蕤感觉他很不对劲,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她侧着头用余光打量他。

    昏黄的烛光将他白皙的脖颈染成暖黄,流畅清晰的下颌往下,喉结伴随着他的话音微微蠕动,他说:“我们都要为了将来活着。”

    宋葳蕤抿着唇思忖,虽然梁三是个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但这小白脸这句话说的对。

    她应该分清过去和当下,如今她就是农妇宋葳蕤,对这种生活不满意可以尽力去改善,但不能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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