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上来的时候,眼睛下意识闭着,蝴蝶般的睫羽轻轻翻飞,虔诚如一樽白玉小像。
并不是怎样激烈的吻,只是像小鹿啄水一样轻又慢,香克斯的手拢在脸侧,他的手掌足够大,能够抚摸着轻软的发,也能用大拇指缓缓摩挲耳珠。
时间都是静谧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前所未有的宁静。
“对不起。”
香克斯和她交颈,闻着女孩子皮肤里的浅淡甜香再一次低声道歉,“昨天有把你吓到吗?”
他的掌心布满厚厚的茧,一不小心就能磨红肌肤,于是选择用身体最柔软的部位去啄弄那截雪白脆弱的颈——他还特意把嘴唇弄得很湿,这样吻上去就是柔的。
扬名四海的大海贼闭眼时也是忐忑的,但与之前的自虐痛苦不同,他感受着空气里两人共有的呼吸,亲的时候还有共同的牙膏香味,一点点松弛了肌肉,主动坦白自己的那些想法。
“……那也太糟糕了吧,”她含糊不清地说,“把我关在船长室什么的,听起来就像什么下流小说。”
她没有生气,香克斯的心酸软地一塌糊涂。
“不揍我吗?”他问,“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做了很过分的事。”
再怎么大大咧咧的海贼,面对自己造成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伤害,也依旧感受到从灵魂开始的颤栗。
那是一种辛辣的味觉,连带着锥心的烧痛,要将□□和魂灵都燃尽成灰,再一把噎进咽喉。
——那又怎么样,反正她能恢复。
愤怒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大多都带着真心。
那一刻香克斯再也受不住长久以来的折磨:她在伤害这个世上他最爱的人,她是受害者的遗体,也是一切的元凶。
——如果她都能肆无忌惮伤害自己的话,那我的忍耐又算什么?
捕食者露出獠牙,放在她毫无防备的颈间,下一秒就能尝到最温暖甜蜜的血液,要卷舌下肚,告慰一直以来饥渴到痛苦的五脏六腑。
直到那一滴眼泪落下,那颗本以为严防死守的心脏又一次感到酸苦。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夜空下注视着女孩子青涩忧郁的面孔,发誓再也不会让她流露这样的悲伤。
香克斯将自己的温柔、自由、全部的爱和保护都交给她,以此换得另一个灵魂永久的眷恋。
而现在偏偏也是他,让她的脊背都在发颤,他的视角仍能看见对方腰背后的纹身,那充满恶意的奴隶刻印突然就开始咧嘴嘲笑。
——你说要因为天龙人的侮辱而拔刀,现在的你又何尝不是在做同样的事。
这样闪电般的想法,突然就连贯了血脉与时间,让他站在成年后的路上,回首突然又一次窥见少年时的不堪*。
没有人知道,红发香克斯是天龙人的后代。
那样罪恶滔天的孽苦,同样流淌在他的血管,经久不息地跳动,最后在这一个时刻如劓刑般彰显。
面目模糊的亡灵聚在一起嘶笑,看,你与你的先祖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梦也被他视作一种刑具,剧烈的疼痛好像一柄长剑刺穿心脏,血流奔涌。
他是世人眼里最年轻的四皇,但依旧因为一句话的卑鄙指向了心爱之人而颤栗。
“我先说好,”她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胸口,无辜地望着他,“我现在没有用能力哦?”
他疑惑,沉重的思绪在她面前就像羽毛,抛开后回到安宁的永无乡,“嗯?”
她的眼睛常常会流露浅淡的、不为人知的矜持与温和,只在亲密的人面前会破开冰层,让柔软的蜂蜜开始流淌,就像现在一样。
“其实香克斯的这些想法,”她有点羞赧,又有一些窘迫,“我早就知道了。”
早在他还在酒馆里睡觉的时候,躺在她的那张床上并同样毫无防备的时候,少女就窥探了一些、有关于“坏孩子”的东西。
不只是所谓的“不听话的”定义,而是埋在大脑深处,属于男人和雄性的、连说也不敢说,只在最恶劣的梦里去实现的欲念。
她小声说,手指戳了戳香克斯的脸,“看到那些糟糕影片的主人公是自己,哪怕是我也会被气到好吗。”
“至于昨天的事,”女孩子咳了一声,“我们应该是五五分。”
“真要论的话,还是我做了过分的选择,才让你这样生气。”
她跨坐在怀里,举着手指乖乖地分析,说话的时候卷发随着胸腔的起伏而挥动。
“一意孤行地没有告诉你病情,还要让你最后才知道,对你的帮助是对我的伤害——这样也太傲慢了。”
女孩子盈盈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
“我从贝克那里都知道了,关于香克斯的事。”
——红发的疯狂是平静的暴虐。
一开始没有人在意,这只是一个海贼团的灭亡,一个小国贵族的死去,一整个奴隶地下市场的销毁。
这些都能算是无伤大雅,哪个海贼手上没有几百条人命?
但是,海贼团的船长被削去了四肢,小国贵族的头颅摆在白日的广场,奴隶贩卖时的买家都被屠戮。
这样偏激的作风在伟大航路很常见,但一旦放在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海贼身上,就会演化成恐惧——哪怕他杀掉的人罄竹难书——而这样的负面情绪,在红发香克斯一刀斩落前来求和的黑市老板的头颅时发展到顶峰。
他触犯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则,他明目张胆地杀人,就连许多暗地里的势力都被红发抓出来挨个挨个盘问。
有人不满:青年到底也才刚刚踏上四皇的宝座,凭什么来搅乱浑水?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蚂蚁群居也能咬死一头巨象,更别说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头新生不久的狮王。
直到那一天血流成河,几乎将那一片海域都染红,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也有人突然想到,传闻红发是罗杰的嫡系。
这是早就盘踞在海贼王船上的恶兽,怎么会因为鬣狗落败?
他就像飓风一样摧毁规则,并重新塑造。
从那一刻起,他才是真正的“四皇”。
“我已经听贝克讲过一次,但我还想听你说。”
她将脸轻轻贴在香克斯的胸口,温热的皮肤相碰时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香克斯,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的指节跳了一下,最后放在她的后脑,抚摸着如云般的长发。
“因为我很害怕。”
香克斯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你被逼到绝境后又到了哪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深知这个世界的狰狞,更知道她能力的缺陷。
复活一次他人都要脸色苍白,更别说对自己使用会带来的后果:她一定处在痛苦的境地,而他一无所知。
伟大航路对弱者的摧残与□□几乎是不可直视的噩梦,特别是对一个受伤后柔弱无依,美丽无比的女人。
他光是想到那样的可能就如坠冰窖。
于是香克斯在各个地方辗转找寻,恐惧着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看见小鸟碾落的羽毛,而他看见的、路过的、发现的每一个落难的女人,都仿佛有她的面孔。
他在一次战斗中因为失神而被捅进胸膛。
那条掠夺女性的海贼船上还有残存的、哭嚎挣扎的血液与痕迹,而他晃眼看见地上躺着鲜血淋漓的、灰金色长发的苍白尸体。
那艘船的成员被他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掉,贝克曼叹息着警告,那冰冷的恐怖只是他的一个幻境。
“我知道他们怎么说。”
香克斯平静地叙述,仿佛被提及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名声于我无益,旁人的看法无关紧要,我也一直很清醒。”
“……只是,”他的声音逐渐停顿,像在压抑剧烈的喘息,“后来一看到你,我就觉得……”
如果她再晚一点出现,如果他直到在莫比迪克号才看见马尔科宣告主权,如果如果如果如果。
很多个如果,包括她拒绝她厌恶她害怕。
——他真的会疯。
她安静地听,手指抚摸着胸口,她目睹这片胸膛的伤痕,却不知道这背后的过往。
香克斯想要在她面前依旧如常,粉饰太平,于是她也就真的这样认为。
“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有说,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也没有说。”
对其他人她能在踌躇后乖乖认错,哪怕艾斯也是。
但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呢?
就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个人,她连死也不怕,却不敢看见他悲伤的眼睛。
她叹息着将僵住的男人抱在怀里,“我们都是笨蛋。”
“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对不起,香克斯,请原谅我的傲慢。”
这是爱造成的伤口,他们从没有主动去追寻,却在共同行走的过程中不约而同被刺穿手足,面面相觑*。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她看着香克斯,脸上显现着不可思议的、强大的底蕴。
“虽然这样的香克斯也很可爱,不过哭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帅气哦?”
香克斯看着她,恍然间想到从前自己也是这样安慰流泪的少女。
——“别哭啦,不是说女孩子哭了就会变难看吗?”
爱的举动与施行酷刑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那为什么还要去爱,明明那么痛,那么酸楚,奄奄一息,被逼到绝境也不放手?
他近乎祈祷地垂首,任由女孩子的手指穿过自己已经长长的发,她似乎因为他前所未有的沉默而苦恼,于是在脑海里寻找合适的说辞。
少女用手贴着他的手,就像孩子比划大小一样流露出少有的天真,“好啦,笑一笑嘛。”
她孩子气地皱起鼻子,非常不优雅,非常不娴静,但笑起来的时候又腼腆羞涩。
两个人的手心合拢,不同大小与肤色,契合地却仿佛与生俱来。
“香克斯,我与你同罪。”
既然爱与痛都如此对等,就让我们结为共犯。
香克斯突然头晕目眩,那么多人追逐月亮,但她掉在自己怀里。
这一只白鸟,长途跋涉后依旧亲昵地停留在他的掌心。
他想说什么,被她伸出手指按住嘴唇。
“这个时候,你只需要亲我。”
香克斯将心里的那些暗涌的情绪都压下,摸着她柔嫩的侧脸扯动嘴角,亲了一下女孩子柔软的唇边才露出轻松的调笑:“怎么学我说话?”
她故意扯了扯他的脸,动作却一点都不重:“因为我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帅气嘛。”
少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脸靠在怀里,纤细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平静:“糟糕一点的幻想也没有关系,依旧很生气也没有关系,做了噩梦也没有关系。”
“香克斯,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他是愤怒的捕食者,但从头到尾都是她自愿仰首,对着冰冷的獠牙露出弱点。
因为她早就知道,那尖锐的利齿不会咬断喉咙,漂亮的野兽也终会俯首。
哪有单方面的渴望,分明是两个人都在用毫无底线的纵容与偏爱去滋养。
“……嗯。”
他贪婪地俯身,迫不及待摄取她的呼吸与灵魂,整个人因为狂喜而战栗,真正吻上去的时候又落下眼泪。
——我的心不会安宁,只能用爱你来完满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