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正午,天气燥热,街上行人骤减,商贩见没人,纷纷躲到茶肆喝碗凉茶,双眼不时的瞥着摊铺,以防错过客人。

    此时的街道来来往往多是马车,一些贵人约着到酒楼小聚,商贩们对此早已从最初的艳羡转换到如今的木然。只不过,眼睛还是不免看向华丽的马车。

    其中有一辆较为朴素的马车,行至‘万客楼’停下,小二瞥了眼马车,眼生,且过于朴素。边往前迎边看挂牌,赫然一个‘文’字。满城除了御使大夫府上,还有谁家呢?

    迎客的小二连忙堆起笑意,只是在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时瞬间愣住。来人一身白衣,束冠整齐,身形高挑,皮肤细白。即使一身素衣,也难掩其风华。在入眼的一瞬间,周遭与他之间,仿佛形成一个天然的壁垒,将其余人都隔绝在外。

    来不及细细描摹他的五官与轮廓,朱岳将缰绳交到小厮手上,对着发愣的小二道“杨将军在哪厢?”

    “杨将军?”还没完全回神的小二顺着他重复了一遍,而后恍然,“请公子随我来。”转身将人带到二楼最里面的包厢。

    推开门,杨语正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过来。文尘作揖“将军久等。”

    “无碍,坐。”杨语平静的为他斟茶,道“日后少不了要二公子合作,不必如此客气。”

    “不知二公子口味,只让小二上了些招牌。”杨语撑着下巴,歪头看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二公子的父兄好歹是城都数一数二的高官,你怎地连个酒楼都不常来,向小二问起文家二公子忌口,都连连摇头说不知。”

    “下官无甚朋友,散职后便归家看看书。”

    “哦?这么说,你一直都被困在方寸之地?”

    十岁之前,困在一方庄内,十岁之后,以为有自由,实则不过是另一个更为窒息的囚笼。

    文尘脸色短暂的空白了一瞬,随即撤出一抹自认为的微笑,“吃穿不缺,有家可回,无需劳作,应是上等生活。”

    “只是无甚意思罢了。”杨语替他补足未说出口之言,道“许多刀剑散发出的森然光芒,肉眼不可见,也非身体所受之苦。”

    此话轻飘飘,却犹如寺庙上的洪钟,撞的他心神一震。

    杨语莞尔一笑,“我助你脱离此笼,天阔任君翱翔。你助我破生死局,如何?”

    “将军高看,下官虽身处王城,却没什么能力和机会接触政治漩涡,朝中之事,概不了解。”

    “不了解无碍,我细细说与你听。”说到此,顿了一下,“放心,以后你父兄会重视你的,这些事情,他们也会与你商议。”

    “你虽未入朝,但我瞧你性子沉稳,心智比同岁的人成熟,也颇有计谋,不过是差了个机会。”

    “此次皇上召我入城,许多人都不知皇上真实目的。你不妨猜一猜。”

    “是…兵权?”文尘不确定的开口,“下官浅显。”

    “不错,是兵权。”杨语与人交谈,喜欢观察人的表情,可是与文尘对话时,明明是在盯着人脸,却总是看不清表情。实在是这张脸太俊美,只看一眼,就无法移开。

    方才小二没来及描摹,杨语倒是细细描摹起来。剑眉不似寻常男子浓墨,不深不浅的刚刚好,眉色秀气,眉型英气,中和一下正正好,极舒适。

    眼睛黑白分明,狭长的眼尾仿佛有钩子,与人对视时,眼中的九分认真与一分怯懦轻而易举就能把人魂魄勾走。

    所以,杨语的下一句话是“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勾人吗?”

    还在等杨语下文的文尘,手指一抽,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严肃的时刻,说什么眼睛?

    趁文尘还没反应过来,杨语又道“不止兵权,还有我的命,可留可不留。”

    文尘眼中迷茫的疑惑消失,继续聆听。

    “原本,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我也是这么简单的想,那么这件事可能就这么简单了。交出兵权,然后等待皇上对我生命的审判。即使留我一条性命,我的处境会变得与你毫无二致。”

    闻言,文尘沉默不语,不知如何作答与劝解。

    “你知道崔相为什么能在朝中勾结党羽,而皇上对他不管不问吗?”

    “不知。”文尘摇头。

    “因为他懂皇上,他知道皇上要什么,知道皇上的底线。”杨语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画圈,“皇上要听话的臣子,忠不忠心不重要,因为衷心这东西无法判断,但是听不听话是能明眼看出来的。”

    “皇上的底线是,文不沾武,无论崔相是敛财还是勾结满朝党羽,只要他没有兵权,他就算谋反,也不可能成功。崔相,很了解皇上,这么多年,无论大小事务,他都没有触过龙颜。”

    “他足够小心,足够听话,足够尊重皇上,事无巨细。”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跑堂的小二道“杨将军,二公子,菜已备齐。”

    “进来。”杨语伸手一抹,桌上一圈圈的水渍被抹平,复又聚齐一颗颗小水珠,上完菜,已干涸成水印。

    “吃吧。”

    看着堪称满汉全席的满满一桌,文尘不由为难,“将军,没有旁人了吧?”

    “吃剩了也没事,自有人解决,不算浪费。”

    “多谢将军款待。”

    屋内陷入沉寂,文尘吃饭是没有声音的,瞧着比女子还端庄。杨语将筷子拿在手中,撑着下巴看他,又开始描摹他的五官。

    鼻梁高挺,鼻头丰润圆满,鼻翼不向外翻,鼻孔不朝天,又是刚刚好。挺鼻如峰,鼻头秀气,中和的正正好,实在是很隆正的鼻子。

    嘴唇就实在无可挑剔,倒不是说嘴唇有多漂亮,而是刚刚好。不薄不厚,唇色不深不浅,配在这张面部流畅的脸上正正好,实在精致。

    若是唇薄,配上他这双眼,倒是显得薄情了些,若是丰满了,整张脸便与精致无关。

    细致的描摹,让杨语忘却时间。直到发现对方不再动作,停下来看向她,才抬起眼与之对视,薄唇轻启“虽然,很多人都夸过,只怕你也听腻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你…”

    “当真是勾人,从眼睛,到鼻子、嘴唇,喉结、手指,无一不完美。”这句话,杨语语速缓慢,说到哪,眼神就落在哪,丝毫不顾及对方的坐立不安。

    文尘恨不能拿块布将整个人包裹起来,是有很多人说过他面若冠玉,说他俊美,甚至说他犹如谪仙,但是!从来没有人从头到尾的细数完美!

    “抱歉,实在是从没见过你这般好看的人,我一时孟浪了。”说着,动起筷子开始用餐。

    杨语的目光刚移开,文尘骤然松一口气,被人盯着,实在难以下咽。

    两人静悄悄的吃饭,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吃完饭,两人从桌边换到软榻上,中间放着方方正正的桌子。两人盘腿而坐,静等小二收拾桌子。

    主桌上的饭菜撤下,上了壶茶水,杨语道“拿些纸笔来。”

    “是。”小二应下,脚步匆匆离去,又匆匆归来,一切放置好,房门关上,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杨语拿起笔,在三张纸上分别写下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而后放下笔,手指蘸水,道“方才说了皇上的底线,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兵权。皇上为了控制兵权,也是不允许武将之间有往来,目前唐家、魏家与我父王三方可互相制衡。”

    文尘凝神屏气,听的认真,适时发问“可,安南王深得皇上信任……”言下之意就是魏、唐两家都被打压。

    “是,这就是皇上手段高明之处,制衡之术发挥的淋漓尽致。”杨语在桌上写下文、武二字,“文武之间本就有敌对立场,一个怀疑拥兵自重谋反,也怕被武将压一头。一个厌恶玩弄权术奸佞小人,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用生命换来的汗马功劳还不如文臣的几句美言。”

    “但无论如何,平等的情况下,在上位者心里,拥兵的武将一定比文臣来的危险。所以,皇上一定会先削弱武将的实力。”杨语拿出方才写了几位皇子的纸,一一展开,“方才说了皇上为了巩固皇权,底线是文不沾武,武不沾谋。”

    笔尖轻取墨水,在大皇子的纸上写下‘唐’字,“夺嫡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要皇上默许,他们做什么都肆无忌惮。”

    “知道大皇子生母是谁吗?”

    “不知。”一问三不知,文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皇上还是皇子时,宠幸了个婢女,生下大皇子不久后便去了,大皇子没有母族的支持,所以为自己找了个强有力的助手。”说到这,杨语勾起一抹冷笑,“只可惜,没找对人。”

    看着纸上的‘唐’字,文尘恍然反应过来,镇守西境的唐将军居然与大皇子……

    “唐将军为什么会选大皇子?”

    “这其中的说法就说来话长了,只怕与你说上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杨语提笔在大皇子的纸上画下‘叉’号,“只这一个,皇上就不会容他,他已败。”

    “将军…这件事,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杨语抬头看向文尘,“大皇子与唐家这事隐蔽,到现在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联系上的,只是年前露了点苗头。”杨语将大皇子这张纸放到旁边,提笔在二皇子的纸上写下‘工部’。

    “工部尚书是二皇子与三皇子舅舅,这你知道吧?”

    终于点了次头,文尘心下微微松口气。

    “工部尚书与你父亲关系不错,知道吗?”

    刚点完头的文尘,再次愣住,拘谨的握起拳头。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难道父亲也扶持二皇子?

    “不必慌张,你父亲从不站队,你父亲之所以受皇上信任,就是因为只效忠于皇上,无论谁是皇上,能懂我意思吗?”

    得到肯定后,继续道“不过,万一你父亲真的暗中扶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就大。”

    杨语端起茶壶,为文尘斟了杯茶,文尘连忙端起杯子就着壶口,“谢将军。”

    而杨语则将目光落到文尘的手上,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修长的手指骨骼感很重,白皙的手背隐隐能看见青筋。看着看着,突然有水珠顺着手指流到手背,更加让人眼热。

    但是,哪来的水珠呢?

    回过神,才发现将茶倒溢出来了。连忙收回手放下茶壶,接过文尘手中的茶杯,放至桌上。只一瞬,握住文尘手腕,从怀里拿出手帕,细细替他擦拭。从手背到每根手指,缓缓擦过。

    而文尘,诚惶诚恐的看了看杨语,一开始以为杨语是在点他不知道伺候茶水,没想到突然握住他的手,还拿出帕子给他擦手,其细致认真程度,让文尘不知不觉红了耳根。

    “抱歉,想事一时入神了。”说着,将手帕叠好放回原位。文尘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杨语倒是面无表情,随手拿过大皇子那张纸放在桌上有水渍的地方,迅速吸干水的纸张变得皱皱巴巴,纸张上的字也晕染开,变得模模糊糊。

    拿过四皇子的纸张,杨语只写了个‘崔’字,迅速画上‘叉’。杨语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四皇子生母,可知晓?”

    “知晓。”

    四皇子生母是皇上在民间带回来的农家女,因为生了个女儿,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有机会生下第二个孩子,四皇子。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或许大逆不道。但这却是关键。”

    文尘脸上浮出紧张的神色,却还是点点头。

    “四皇子如今不过七岁,还是个孩童,其性子与皇上小时候大差不差,皮实顽劣,不是个爱学习的主,更不是治国的料。若是无人引领,就算做了皇帝,大概也没机会学到皇上的制衡之术,只怕会成为傀儡。”

    短短几句话听的文尘后背一凉,手指动了动,差点抬起手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杨语拿起四皇子的纸,对着文尘,缓缓从中间撕开。“崔家的覆灭,是不可避免的,我与崔家,只能活一个。”

    电光火石间,文尘瞬间了然,为什么昨日杨语如此不给崔付面子,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挑衅。原来是为了向皇上展示自己的立场,让皇上知道,他可以做皇上的一把利刃,与崔家一决生死。

    崔家,不仅仅在朝堂上党羽无数,最重要的是,崔氏一族是宵国的经济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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