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五十年前,先帝时期,崔氏一族还只是王城中等商贾,主做时蔬,除了批发给商贩,也会直接供应给各家名门或酒楼。

    因着生意做得长久,有些人脉,得以搭上官家,一些不新鲜的菜可以低价售卖给狱中,虽价低,到也比平白扔了强。

    彼时,崔砚宁正值青年,刚接触家中生意。

    虽说商贾地位低下,但因着有钱,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再加上家中一个独子,更是溺爱,崔砚宁从来就没过过低三下四的生活,乍接触这需要伏低做小的家业时,心神巨荡。

    从前觉得父亲的背影甚是伟岸,可当坐在酒桌上,看着他佝偻腰背陪笑的时刻,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瞬间崩塌。

    一开始,因为孝顺,崔砚宁硬着头皮去做违心之事,直到有一日,父亲兴高采烈的回来,直道:搭上国子监的关系了,若真谈妥了,这日后我们家的生意就更好做了!就能跻身一流商贾,有望成为商会成员!

    可也是从这时,彻底改变了崔砚宁的人身轨迹。

    搭上国子监,需要付出极大的成本,金钱、时间,与尊严,崔砚宁自小被娇纵起来的尊严。

    送礼、吃饭、陪笑、灌酒,崔砚宁通通忍下,直到,与那些手中有权势的人打交道,受尽羞辱还什么都得不到,又或是像施舍一条狗一般的施舍,崔砚宁再也忍受不了。

    凭什么同样是饱读诗书,他就只能含着抱负卑躬屈膝,比那些酒囊饭袋差什么?不就是差一层身份么!凭什么商贾不允许做官?

    一边中饱私囊,一边自命清高,又当又立。好啊,既如此,我又为什么不能花钱买身份?有什么事用钱办不到的吗。若是办不到,那就是钱还不够。

    自那之后,崔砚宁与家中断绝关系,过继到崔氏远房亲戚的名下,以平民百姓儿子的身份入朝为官。利用官职为家族带来便利,挣更多的钱,再用钱去打通关系,一步步往上爬。

    直到搭上机缘,官至丞相,在朝中如日中天,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权利和金钱,都在向他靠拢,形成如今一家独大的局面。

    崔砚宁垂垂老矣,对权利的渴望已经不再有更高的执着了,可小辈正值壮年,欲望正盛,追求更高的权利。

    厢房中,茶香弥漫,两人静坐于塌上,面色紧绷,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

    良久,文尘嘴唇嗫嚅着开口,“朝中几乎大半都是崔相的人,若他要扶持谁,只怕难以抗衡。”

    “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他以利诱之,那一旦威胁到别人的利益,那么便如同受惊的鸟兽,一哄而散,不足为惧。”

    “可,崔家产业遍布全国,若倒塌,局势定然动荡。”

    “难道还怕找不到接手崔家产业的人?”

    文尘不再言语,而是盯着茶水怔怔出神。杨语也没急着再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杨语又拿起一张纸,写下‘袁’、‘韩’、‘方’三个字,袁是指礼部尚书袁路,也是文修祺的舅舅。韩是指刑部尚书韩仕,方是指吏部尚书方海。

    这三人都是以崔砚宁为首的二品官员,剩下三位尚书除去外戚工部尚书孙年,还有两位尚书都是独善其身。这也是皇上的制衡之术,放权给你,但你不能独断。

    “这三位老尚书,当年与崔相一起立下功劳,三人同升,所以他们之间的合作最为紧密,这三位也是崔相最得力的帮手。”

    “但如今,崔相垂垂老矣,已经开始放权给崔付。而崔付不过是个小辈,太把自己当回事。据我所知,他对三位老尚书是趾高气昂,言语间皆是上位者姿态。你认为,三位尚书,能服管吗?能堵上身家性命去成他人大事?”

    “败了,一起死,成了,仰人鼻息。这样的买卖,谁会做?”

    文尘静静听着,适时发问,“所以,将军是要离间?”

    杨语摇头,“无需离间,他们之间已然生出嫌隙,不过是靠着崔相的一口气还没有撕破脸。我们只需要加把火,让他们加快速度撕破脸。”

    “事就是这么个事,我的目的是崔家,你文家的目的也是崔家。大皇子自有人收拾,成不了气候。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和你父亲的安排,崔家一倒,你自然能顺理成章进入朝廷,从此平步青云。”

    看着文尘一张俊颜,杨语眼珠一转,道“外人的事就说到这了,接下来,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文尘眼中浮出疑惑,默默咀嚼了一遍:我们的事?什么事?

    “虽说皇上要考察我能不能做那把利刃,前提是我得是个利刃。既然是利刃,就有危险,有危险就要想办法拿捏刃锋。很显然,你就是那个阻挡刃锋的人。”

    “皇上势必会把你赐给我,或者说……”杨语顿了顿,眼中浮现出颇为恶劣的笑意“嫁给我。”

    话音刚落,文尘的脸颊迅速升温,不消片刻,脖颈都红了。瞥开视线,眼睛没有落点处,无意识紧张的吞咽口水,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滚动,杨语的眼神也随之动作。

    “将军莫要胡说。”哽了半天,好似刚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力的说了句干巴巴的话。

    “放心,虽说你容颜绝色,但我也并非好色之徒,不会对你怎么样。咱们逢场作戏,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之后,再谈不迟。”杨语难得放柔声音,似哄孩子般细语,又似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像个狐狸般低语。

    说的文尘耳垂几欲滴血,慌忙端起杯子喝水,以掩饰眼神中的慌乱,边喝边打着腹稿。

    “二公子,给你添点水。”杨语调笑的语气响起,文尘这才尴尬的放下早已没水的杯子。

    “不、不必了。”文尘结结巴巴,将方才打的腹稿小声说出,“下官明白将军的意思了,皇上想让我文家制衡于你。”

    “嗯,孺子可教也,继续说。”杨语面色懒散,知晓一切却满不在乎。

    “但我知将军并无不臣之心,只求自保,所以日后,若下官有能力,定然会护将军周全,以报抬举之恩。”

    久久没有回应,文尘抬眼看向杨语,之见杨语静静看着他,没什么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在文尘回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时,杨语突兀道“你认识我不过数日,怎知我并无不臣之心?”

    “?”文尘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他是在试探还是……

    “你是第一个全然信任我的人。”杨语放然一笑,“我很欢喜。”

    见文尘又害羞起来,杨语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就此告别,见文尘走后,杨语进入隔壁包厢,道士闭着眼躺在塌上,还没醒来。杨语将人扛起来一路下楼梯,大气没喘一口,把人扔到马上。

    道士是在颠簸中醒的,刚睁眼,头晕目眩,路边的风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胃里更是一阵翻涌,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杨语瞥到道士颤颤巍巍的伸手,手起刀落,立马在脖子上给他一下,道士头一歪,又晕过去。

    深夜,道士迷迷糊糊醒转,身下是一片柔软,入眼是绫罗绸帐。撑着胳膊要起床,脖子疼的离谱,‘嘶’一声,又躺回柔软的枕上。

    “醒了。”

    突然从耳边传来的声音,吓得道士立马转过头。杨语撑着头,一副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吓得道士瞪大双眼,登时滚到地上,“男女授受不亲,冒……”犯。

    突然回想起白天的事,道士顿时闭了嘴,大滴大滴的汗从额角滑落。

    “有点本事。”杨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盘腿坐在床上,“还以为是江湖骗子,唉…”

    这一声叹息,道士也顾不得身上的不适,翻起身跪在地上,“将军,我只是一介平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此生也只想与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今天的事……”

    “好了,不必多做,任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道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要你听话,我会留你性命,待我将来功成之时,再放你自由。”杨语一字一句说道,神情认真,半点没有白日放浪的样子。

    道士仍然保持着姿势,良久未动。过了许久,缓缓起身坐在地上,低着头沉思许久。杨语也就坐着不动,静静地等他的回复。

    “既然只有一条生路,那便随遇而安吧。”道士叹息,认命般说着。

    “好,那便将你身世如是说来,再说出你的需求,本将尽量满足你。”

    道士抬起头,看着杨语发问“敢问将军为何不杀了我?岂不省事。”

    “我不杀无辜之人。”杨语如是回答。

    “何为无辜之人?”

    杨语没有回答,神色沉沉,薄唇紧抿,显得愈发清冷,令人生寒。

    屋内顿时只剩烛火偶尔迸发的声响,两人呼吸渐浅,床上床下,遥遥相望。道士半步不让,此刻也不顾忌性命问题,非要听到答案才肯罢休。

    “挡路者,敌也,杀之。”杨语的声音犹如焠了寒冰,眼中无波无澜,脊背直挺。整个人犹如高山剑锋,坚定又锐气,让人臣服,以至于差点忘了她是女子一事。

    “我无父无母,由师父抚养成人。名字也是师父所取,今后既然跟着将军,那便由将军赐名。”

    “好。”杨语应下,整个人开始慢慢放松,不弱方才那么紧绷,颔首道“需求。”

    “如今师父病重,需要银两。”

    “需要多少?”

    “目前需要二十两。”

    杨语‘噗嗤’一笑,摸了摸眉毛,好笑的问“今天第一天出来行骗?”

    道士连忙摇头“不是行骗,我说的是实话。”

    “嗯,实话,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她没有子嗣,还能过得幸福美满。”

    “个中因果无法得知,但卦象来看却是如此。”

    “算不到她不给你钱?”

    道士憋红了脸,有些气结“你、你不懂不要乱说!”

    “行,我不乱说。”

    “她看着,很有钱。”

    “所以你就逮着一只羊薅?”

    道士沉默了,杨语哈哈笑道“你哪怕找她要个十两,她说不定都会考虑给你,也不至于一下清醒过来你是个骗子。”

    道士一怔,脸色迅速涨红。而后结结巴巴的说“可、可我,我真、真的能帮她。”

    “是,我信你能帮她,但你也要看人下菜碟。”杨语疑惑道“你师父应该是靠这个吃饭吧?都没教你?”

    “莫要辱我师父!”

    杨语眯了眯眼睛,从刚才到现在,这小子一直含糊其辞,既不说姓名,也不说师父何许人也,其实说到现在,什么都没交代。杨语两手交握,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慢慢画圈。

    “你师父是谁,靠什么为生,家中还有什么人,你最好如实说来,好叫我对你有几分信任。否则,若是我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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