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空气中的温热逐渐褪去，被早春的凉气取代。街道的人慢慢多起来，男子大多挽着衣袖裤脚，露出精壮、黝黑的小臂与小腿，身上似乎还流着汗，应是刚劳作结束。

    女子也都穿着深色窄袖衣衫，宽松轻便的裤子，或黑或蓝，很是干练。王城女子衣衫华丽，美轮美奂，颜色繁多，穿着繁琐。就算是普通人家需要做家务的女子，衣物也都偏素色，衣柜中‘华服’也都以浅色为主调，小女人恣意。

    西南盛产茶叶、中药，也有不少良田种着粮食，酒业亦很发达，为国库做了不少贡献。耕种粮食和锄地这样的重活，大多是男子，女子就负责较为轻巧的活儿，采摘、晾晒，加工则男女搭配。

    西南女子不劳作时，穿的衣物也是以轻便为主，此地不比平原，多山路斜坡，穿着繁琐厚重影响日常行走。但她们会在衣物上绣上五彩的图案，衣物底色也偏黑、红、蓝、绿四色，很是亮眼。

    文尘坐在酒楼二楼的窗边，百无聊生的等着杨语出来。结果朱岳先出来了，慌里慌张的在楼下跑来跑去，肤色完全融入本地风格，就是高大壮硕的体格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再加上一脸呆傻的样子，实在是……

    看着他在楼下跑了两圈，文尘叹口气，又无语又好笑。捏了一颗瓜子，指尖轻弹，准确无误落在朱岳头上。那傻子接受信号失败，只是傻不愣登揉揉头，就往客栈跑去了。

    “……”文尘扶额，正无语之际，杨语被众星捧月的从迎风楼走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一副餍足模样。

    即使杨语已经转身，迎风楼掌柜依然带着谄媚的笑容，站在原地弯着腰，毕恭毕敬的等着杨语消失在视野，才直起腰恢复神气。

    这时街道上已经有些拥挤，文尘与人擦身而过，外袍被蹭了不少汗渍，与前面被拥护的杨语比起来，狼狈不少。一路跟到安南王府，文尘才停下脚步。

    安南王府占地极大，离闹市有一条街，人群稀松不少，再无掩物躲避，只能远远看着他走上台阶。不知杨语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在进门的一刹那，转过头望过来，文尘低头在木簪子摊上挑挑拣拣，再抬起头时，安南王府大门紧闭。

    回到客栈时，朱岳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傻狗，眼巴巴的望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文尘走到他面前，将方才随手买的簪子插进朱岳发中，戏谑道“戏好看吗？”

    朱岳‘唰’的抬起头，‘噌’的站起身就要扑过来，被文尘用扇子抵住肩膀，“去准备点热水，我要洗澡。”

    “哦。”委屈巴巴，但还是照做。

    待洗漱完，朱岳带着一个小二进来，两人都端着托盘，一个托盘里有两道菜。文尘只穿着里衣，随意披了件外袍就从里屋走出来。

    小二摆好饭菜，就准备拿着托盘出去，结果这屋公子刚好出来，就准备笑着打声招呼再走，结果一抬眼直接呆住。只感觉迎面吹来一股春暖花开的微风，这一刻，他突然能理解杨语为什么会喜欢男子。

    文尘是典型的丹凤眼，眼睛狭长，内双。眼神随意扫过时，眼尾处勾勒出浅线条，温润如玉，如微风拂面，抓人的很。若是他看着你，总是带着几分认真，那明澈的眼神让人心底无端深处一丝羞愧。

    与文尘对视上，小二立马红了脸，手忙脚乱。脑子‘嗡’的一片空白，平日的巧舌如簧此时飞到云霄，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从房间出来时，才悠悠找回神智。没给他回味的时间，就听楼下大堂客人乱嚎，连忙端着托盘跑下楼忙活起来。

    房内主仆二人早已司空见惯，坐下就开始吃饭。朱岳吃的飞快，吃完就放下筷子，眼巴巴的望着文尘。文尘吃饭慢条斯理，细嚼慢咽，食不语，但也受不了吃饭时被傻子盯着，所以给朱岳立了规矩，吃完就滚。

    眼下没滚是因为有话要问，吃了几口，文尘就放下筷子，幽幽看着朱岳。接受信号成功，朱岳忙道“主子，你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怎么不带我？”

    “出去。”言简意赅，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话。

    “哦。”朱岳的优点就是听话，闻言也不再追问，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去了。

    后面大半个月的日子，文尘每日早出晚归，撇下朱岳，独自一人跟踪杨语，但也没什么进展。杨语四点一线，安南王府，迎风楼，军营，还有狩猎。

    终有一日，朱岳终于忍受不了主子撇下他一人的日子，硬是一夜没睡，就坐在文尘门口干瞪着眼，暗自发誓：一定要让主子带上我！

    谁知今日，文尘就没打算去跟踪杨语，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就看见盯着黑眼圈的朱岳，坐在门口昏昏欲睡。

    “……”

    朱岳猛的起身，差点没站稳，连忙扶着护栏，睁大豆眼“主子，我跟你一起去。”

    本来今日就打算带他出去游玩，唉，实在是啼笑皆非。文尘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忍住笑意，“走。”

    两人骑马到山脚，将马绳系在树上，两人徒步上山。这几日跟踪杨语时，遇到拉着他们进城的车夫，未避免暴露，便聊了两句，那车夫推荐了此处。

    跟了杨语近一个月，根本近不了身。杨语警惕性极高，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或是跟的紧了，立马就能察觉。曾在高处窥探安南王府，里面巡逻的侍卫很松散，但外围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军营就更不用说了。

    既然如此，文尘索性也就不跟了，平白浪费时间，有这时间，不如自在两日。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座山，既不是荒山，也不是农田，而是经过人工修整的风景山。因为此山有一天然溪流，清澈透明、毫无杂质的水从山顶往下涓涓流淌。

    原本是野蛮生长的茂密丛林，野兽也是小溪的常客，后来改造此山时，第一步就是砍掉溪边的树，种上花花草草，盖上凉亭，杜绝一些林中野兽。当时为了此山的安全，组织了地毯式搜索，把野兽赶往隔壁山林，还建了围栏。

    两人走到半山腰，在溪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朱岳直接往后一倒，豪爽吼了一嗓子“呜呼～”

    闻声，文尘斜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笑意，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蔚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缓慢移动，山间的风都带着清香。山明水秀，人间天堂。

    这才是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拘泥在王城那一片浑杂的染缸里。所以，他很能理解朱岳方才那一嗓子，那一声喊出了心中的压抑，喊出了对自由的向往，喊出了对广阔天地的渴望。

    文尘一扫郁闷，心情大好，正准备开口与朱岳互诉衷肠，耳边传来了打呼声。

    “……”文尘猛的转头，好家伙，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呼噜一打。收回刚才惺惺相惜之情，那就是错觉！文尘起身继续往上走，远离这震天的呼噜声。

    走出百米远，即将到达山顶，越往上越没什么人，文尘也就察觉出不对劲。走到一处岩石旁，微微停顿，转过身，空无一人。略一思索，文尘向山下走去，朱岳还躺在原地，只是嘴巴紧闭，没有呼声，呼吸微弱。

    一看情况不对，文尘上前拍了拍朱岳的脸，没反应。从朱岳腰间解开水壶，倒在他脸上，这才悠悠醒转。

    “能起来吗？”

    朱岳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浑身无力，蓄一口气，道“没劲。”

    发出的声音依然微弱，文尘暗道不好，正打算架起人下山，从树后走出一个猴瘦的男人，脸上带着虚伪的愁容。

    “哎呦，怎么在这睡啊？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南境小毒虫颇多，特别是这山里的泥地里。这咬上一口不会立刻毙命，但若不及时服药救治，即使救回一条命，以后也只能缠绵于病榻，靠药吊命。”

    文尘神情一凛，冷声道“你要什么？”

    男子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银子，公子您不知道，这药材价格不菲，制作工序也……”

    文尘从朱岳怀中掏出银票，随意一扔，男子连忙停了诉苦的假话，弯腰去捡银票，眼看就要捡到了，被人一脚踢开。

    男子错愕的看向来人，一身青衣，抱臂俯视着他。刚对上眼神，连忙跪下求饶“将军，小的……”

    “啧。”杨语不耐烦的打断，“拿出来。”

    男子连忙掏出解药，递给文尘，然后继续道“将军，小的知错了，小的一定改，一定没有下次了！将军……”

    “滚。”

    “是，是！谢将军，谢将军！”边说边跑，一会儿就没影了。

    杨语蹲下身子，搭上朱岳的脉搏，道“中毒不深，半盏茶时间就有药效了，没什么大问题。”

    文尘低眉顺眼的温声道“谢将军。”

    “口头感谢？”

    “下了山，定然重金回报。”

    “呵。”杨语冷笑一声，“本将军差你那几十两银子？”

    从杨语的角度，看不清文尘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睫毛微颤。沉默片刻，杨语说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将军请问。”

    话刚出口，杨语捏着文尘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两人眼神对视上。杨语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你每天跟着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