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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泣露(2)

    越州在晋国西南,三面环山,气候又湿又热,每到夏天就总是下大雨。在百越府城外七十里的淇县,有个越州坝,蓄水灌溉百越平原十三个县。二十年前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越州坝溃堤,几乎淹没了整个百越平原。

    坊间传闻,引发这场大洪水的原因,是老妖王逢柳之死。妖死之时常常天降异象,逢柳又是半步成神的大妖怪,他若是一死,淹没个把百越平原不成问题。京都的人们自然没法和越州那穷乡僻壤共情,只知道这场大洪水后,朝廷每年七月前后都外派工部官员前去检修水利,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州不仅连年大雨,还常年闹妖灾,最近一段时间还出了桩邪门案子,百越的州府衙门和监妖司都束手无策,百越知府在例行汇报公务中提了一下这件事。救苦救难的陆少卿得了这么个差事,假期彻底无缘了。

    检修水利是个苦差事,工部许多官员都不愿意去,于是采取抽签制,温容今年倒霉催了的抽到了。他本来挺郁闷,谁知道刚从工部出来,就遇到了陆怀远,好好洗涮了他一番。

    陆怀远脸色很不好,实际上公干除妖,他没什么怨言,可是……

    百越监妖司每旬一递的奏本里,除了一些日常事务,根本没提过这件事。

    陆怀远心里烦躁:“快点出宫,我回一趟监妖司。”

    监妖司不与六部一起建在宫中,而是在城东,与京都府对望,是由原来的京都府旧址改建的,一座大院占了小半个坊,连接东西北三面的街,门多得像旱獭的洞。仪门正对的大堂上挂着御笔亲书的“为国为民”匾额,原本是用于升堂的,后来改作了议事厅。

    陆怀远一路穿过前两院,后院主要是重要物品库房和机要文件存放处,三堂就是陆怀远办公的地方,堂门前有一个人站立着在等他。此人身长八尺有余,穿着监妖司京畿卫的蓝色圆领袍,蹀躞带上挂着一柄长剑。见了陆怀远,迎上前来:“大人,您要的东西已经给您放在案上了。”

    “辛苦了,姜天。”陆怀远拍拍他的肩,“今日未时我就要离京,京都就交给你了。”

    姜天点点头,刚打算走,又想起了什么:“大人吃过了吗?”

    陆怀远跨进门:“不用了。”

    监妖司的机要文件分为左右二房存放,均与三堂相连,左房存放的是监妖司建立以来已知的所有妖的档案,分类的第一顺位是原形:飞禽走兽最多,花草树木就少很多,菌类就只有小小的一个格子,孤零零地摆着唯一的一个卷轴。往下按天地玄黄分为四个等级,档案里包括妖龄、原形、能力、抓捕过程等,内容翔实。

    右房是监妖司所有人员的档案,按照所属地区分门别类。他让姜天帮忙找的是百越监妖司监的档案。

    百越监妖司监名叫何昭,字文显,年三十二,越州文县人……何昭的一生乏善可陈,太平四年末,也就是前年上任,有一些政绩,不太突出。档案里唯一一点特殊,就是他的前任是在他上任那一年被当街咬死的,凶手是一个黄级的小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姓沈”——何昭与沈家有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缘关系,在监妖司成立之前是沈家的门徒。

    陆怀远失笑:“真是冤家路窄。”

    七月初三,正是午时一刻,日头高悬,天气燥热得很,百越府衙门领着一队捕快,顶着烈日形色匆匆的走过。忽然天边吹来一片乌云,天色蓦地阴暗了下来,风又急又凉,隐隐要下大雨。

    “呼啦”一声,大雨侵盆而下。小商贩们连忙开始收摊躲雨,都抱怨今天生意不好,只有卖伞的赚了一大笔。

    赵瑜坐在德升楼二楼的窗边,被风吹起来的雨丝打在她的衣服上,晕开几个水点子。窗外雨大得出奇,顺着风一阵一阵的往窗户里面飞,她有点烦躁,一挥手,那些雨就像撞到了什么屏障一样,再也不得寸进。

    赵瑜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赵瑾,摸了一把他的头。赵瑾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是那种温柔又多情的长相,与她有五分相似,眼神却总是散的,显得有点木讷。

    天气昏暗,连酒楼里避雨的人飞短流长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恐慌。赵瑜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

    “……死了?这次怎么回事?”

    “说是吊死的……这个月不太平,死了多少人了,我看现在官府也查不出来。”

    “吊死?我怎么听说是勒死的?”

    “吊死勒死不都一样吗……”

    “死了很少人吗?”

    “您是外地来的吧?算上今天这个,已经四个了。怎么死的都有,吊死的,被人砍死的,不重样的。”

    “不会是妖怪吧?”

    “可是这些人死法没有一点共同点啊,会是妖怪吗?”

    “可能是很多妖怪呢?”

    “哎哟老哥,你别吓我啊,怎么会呢,要是真的有那么多妖怪在城里,监妖司是死的吗?”

    “也是……说起来,京都的大官是不是要来了?”

    “是啊,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赵瑜听着他们说起京都的大官如何如何,觉得没趣,给赵瑾夹了一筷子菜:“这个天气也没法逛了,吃完我们去找个客栈。”

    赵瑾闷闷地“嗯”了一声。

    雨天放弃赶路的人不在少数,许多客栈都满了,赵瑜带着赵瑾在百越城里转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还有客房的客栈。

    这家客栈看起来甚至比别的住满了的客房都要好,匾额上写着商号“和德客栈”,只是掌柜恹恹地,像是不太在乎生意。

    赵瑜敲了敲柜台:“要两间上房。”

    赵瑾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姐姐,不用浪费钱。”

    赵瑜也小声说:“没关系。”

    掌柜抬起眼,只见是个二十来岁的未出阁姑娘,衣服料子是本地的越锦,看起来很温和无害。掌柜问:“外地来的吗?”

    赵瑜笑了笑:“是啊。”

    掌柜点点头,没再问别的:“那我带你们看看房间。”

    “对面是怎么了?”赵瑜一指门外,“出事了?”

    赵瑜一早就注意到和德客栈的斜对面也有一家客栈,只不过被官兵把守着,不让人进。

    “昨天夜里出了命案,是这半个月的第四起了。都说是吊死的,不过姑娘放心,官兵查案影响不了我们这里。”掌柜眉毛都扭在了一起,很担心赵瑜会不会转身走人。好在赵瑜没说要走,只是点了点头,就催促掌柜带他们去看房。

    两间房正好临街,推窗可以看见对面客栈的大门,一大堆官兵进进出出,各个表情凝重。赵瑜安顿好了赵瑾,就回到了自己房间靠着窗边饶有兴致地看那些急匆匆的衙役。

    窗棂边忽然探出个青色的三角脑袋,顺着窗爬到了赵瑜的手边。赵瑜瞥了它一眼,让它爬到自己手上缠着,一人一蛇一起看起了衙门查案。

    街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声,一辆马车停在了对面客栈的门口。赶车的是一个穿黑衣的衙役,他先下车,从马车后搬了个车凳,车帘被拉开,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广袖长衫的男子,长发只束了一半,束发的发冠上嵌了几颗宝石,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背影颀长,如同萧萧而立的青松。

    客栈里有个人急慌慌地出来迎,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走进客栈,看不见踪影了。

    赵瑜又看了一阵,那穿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好一阵也没出来,她觉得没意思,便低头跟手上的小蛇说:“不过让你一个人睡一间房你就不乐意了,阿瑾,你还是小孩吗?”

    小蛇顺着墙落到了地上,不断拉长变高,变成了赵瑾的样子,赵瑜从包袱里扯了一件外衫给他披上。赵瑾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地嘟囔:“我本来就是小孩。”

    赵瑜听见了他这句话,失笑道:“那你今晚要跟我一起去监妖司吗,小孩?”

    *

    “死者就是在这间房里死的?”身穿宝蓝色长衫的男子摇着一把折扇,问到。这人正是从京都远道而来的陆怀远,他心里有个小算盘记着何昭瞒而不报的事,一到百越府衙直奔监妖司,知府准备的接风宴也不吃了,非得在饭点来现场一探究竟。

    何昭跟在这位年轻上峰的身后,心里叫苦不迭,并不是他有意瞒报,这件事本来就是官府的案子,本来就只是几起普通的命案。知府自己破不了案,还在奏折里甩锅,硬把隔岸观火的监妖司拉下水。

    何昭心里痛骂百越知府祖宗十八代,脸上却还带着对陆怀远奉承的笑容:“是的,死者名为毛乐圣,是来百越参加解试的贡生。”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下房,屋内的程设都是非常简单,又小又挤,一眼就能看完。

    陆怀远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又点了一个人:“王推官,案子是你负责的吧,死者是怎么死的?”

    一人自陆怀远身后越众而出,指着屋中央的一块空地说:“回大人,死者毛乐圣,男性,永安十一年生人,二十四岁,越州曲县人,今日早晨卯时三刻被店小二发现的,初步判断是缢死,凶器是死者的腰带。”

    “初步判断?”

    “具体情况还得仵作验过才知道。”

    “那其他几起案子呢?”

    “从六月十七至今,一共有四起。六月十七在西十四坊甲七号发生了第一起案子,死者夏同光,男性,永安元年生人,三十五岁,越州香镇县人,做布料生意,家中有一妻两妾一儿一女,两年前举家迁至百越,六月十七日午时三刻,在洗脸盆中淹死,六月十七日申时许被家中丫鬟发现的。

    “六月廿七,东七坊丁九号,死者一姚华茂,男性,永安十三年生人,二十二岁,百越本地商贾姚政宇的儿子,六月廿七酉时死亡,乃自己用簪子穿百会穴而死。死者二春桃,女,永定三年生人,十五岁,籍贯不祥,是姚华茂侍妾,被姚华茂刺烂面颊后穿心而死。两人在六月廿八卯时被府内洒扫丫鬟发现。

    “六月卅日,南三坊庚一号,死者卢经义,男性,永安八年生人,二十七岁,丧妻,无子无女,百越本地人,做小本生意,六月卅日未时屏气而死,七月初二邻居闻到臭味,方才被发现。”

    陆怀远听完,看向何昭:“何大人觉得,这四起案子有什么共同点没有?”

    何昭擦着头上的汗:“这个,这个……”

    王推官接着补充:“前三起案子,四名死者,除了这名叫春桃的女子以外都是男性,虽然死得很奇怪,但仵作查验之后确认,确实都是自尽而亡。”王推官上前一步,“陆大人,知府大人在第一起案子发生之后就觉得古怪,立马派下官通报监妖司,可是何司监不仅不理会,还羞辱下官。”

    “王鸣,你血口喷人!”

    “陆大人,下官薄面不足挂齿,但何司监渎职确成事实啊大人!”

    陆怀远缓缓在房间内绕行,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很小。

    “大人,王鸣他们尸位素餐,一遇到无法推断的案子便报监妖司,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何昭,你别反咬一口!你分明就是不想负责任!姚华茂的案子一看就有问题,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敢当着陆大人的面再说一次吗?”

    陆怀远撩起衣摆拢好袖子,蹲下来摸了摸地面,手指上沾了灰,似乎还有什么黑色的小颗粒。

    “姚华茂分明就是被人谋害,常人怎么会用簪子刺百会穴自尽!”

    “分明就是妖邪作祟!才会使姚华茂死因不同寻常!”

    陆怀远将黑色颗粒碾碎,有油脂从中流出,似乎还有一点幽微的香味,似乎是某种植物种子。

    “你放屁!分明是你王鸣查不出原因,要不然,夏同光和姚华茂死前都曾去过芙蓉馆,你为什么不敢说!你……”

    陆怀远站起身来:“二位大人,稳重点,不要扰民。”

    何昭和王鸣同时收声,命案发生后被控制在客栈中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门缝,围观两位大人表演狗咬狗。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目光在空中相撞,又避之不及地别开了眼。

    陆怀远先看向王鸣:“地板上有一些植物种子,王大人查出来了吗?”

    王鸣尴尬地低下了头:“这、这,下官不知……”

    陆怀远又瞥了一眼何昭,何昭垂着头,不敢跟他对视:“永宁三年,津州飞马县有一黄鼬妖作祟,闻其气味便会看见此生最害怕的东西,有七人在自己的恐惧中自尽。永宁三年监妖司还未成立,这件事是由沈家负责的,以大人的年纪,竟然不知?”

    何昭:“下官一时不查,请大人责罚。”

    陆怀远又看向王鸣:“何大人说,夏同光和姚华茂死前都曾去过芙蓉馆,可有此事?”

    王鸣:“……是,大人。”

    陆怀远问:“芙蓉馆是什么地方?秦楼楚馆?”

    王鸣:“是的,芙蓉馆是百越最红的勾栏……”

    陆怀远点点头,说了一句“借过”,便从两人中间穿过,走出了客栈,雨已经停了,金乌重新从云后散出金光,雨后的石板路更是热得出奇,如同在接受炙烤一般。

    衙役见他出来,连忙赶车停到他面前询问去处。

    “先回府衙吧。”

    百越监妖司毗邻百越府衙门,两个院子共用一堵墙。一墙之隔却天差地别。府衙内似乎是在设宴,觥筹交错,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衙役巡逻来来往往,一刻钟就要巡一趟。而监妖司却冷清得很,火光晦暗,差遣们不知道去了哪里,静得出奇,看起来想潜入其中易如反掌。

    赵瑜弹了颗石子到监妖司后院之中,石子落地一刹,对面游廊下挂的风铃轻声一响,从廊下转出来一个黑衣男子,赵瑜袖中藏着化作原形的赵瑾,往正脊后一缩。那男子只是站在门口巡视了一番,又转身走了。这一点动静还不足以让他进门,赵瑜轻声跟赵瑾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州府果真不一样,连禁行铃都比别处灵敏。”

    监妖司常在仓库等院里挂禁行铃,这种铃铛没有铃舌,风吹无声,但只要有东西掉落在地上,那铃铛就会响起,如果有人要在地面上行走,铃铛就一步一响,烦人得很。赵瑜转了个身,靠在正脊上,房顶上连棵草也不长,刚下过雨,瓦上却是干的。赵瑜认得这是隔水法术,监妖司常刻在仓库的垂脊上,暴雨不湿。

    禁行铃要破也非常简单,监妖司内众人皆有一行牌,只要带上行牌,禁行铃就不会再响。赵瑜自己有过两块,可惜不同的人在禁行铃上刻相同的符咒,行牌也不能通用。

    当然了,也有另一种更为简单直白的方法,只要不落地就行。

    赵瑜把赵瑾从袖子里拿出来,问他:“阿瑾,你行吗?”

    赵瑾吐了吐舌头。

    “好吧,”赵瑜接着说,“那我们去抢一块。”

    知府钱彬锲而不舍,中午在酒楼办接风宴没请到陆大人,晚上就一定要在府衙内再办一次接风宴。陆怀远本来打算晚上去一趟芙蓉馆,愣是没去成。

    席间温容笑他:“陆大人,我们可都是沾了您的光。”

    陆怀远无奈:“去你的,中午喝那么多怎么没把你喝死。”

    温容说:“酒量好不行么?我可不像某些人。”

    他在“某些人”上咬得极重,一杯酒就能倒的陆大人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趁着温侍郎喝马尿,一伸腿踹倒了他的凳子。桌子上的菜噼里啪啦落了满地,陆怀远深藏功与名,在一片“温大人”的嚎丧中拂身去了。等钱知府将温容扶起来,陆怀远已经没人影了。

    离京之前陆怀远一直有种预感,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能让他多几分扳倒沈家的把握。于是一在百越落脚,自己便兴师动众地带着监妖司和府衙的人去命案现场,暗地里让素云和青雨带着行牌去监妖司踩点。

    虽然青雨告诉他毫无收获,甚至连一封与沈家的书信都没有。然而此刻一离席,他还是不知不觉地闲逛到了与监妖司共用的那堵墙下。

    陆怀远自嘲地笑了笑,抛了两下行牌,足下轻轻一点,就飞上了墙头,还未站稳,就听见一道黑影从门口闪了进入。

    陆怀远一挑眉,他记得青雨说过,这间院子里只有一些文书,不过他左右也无聊,索性就地坐下,打算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小贼是何方神圣。

    赵瑾尾巴卷着一块行牌,落到地上变为人形,赵瑜将外衫脱下来披在赵瑾身上,她里面竟然还穿了一件外衫。

    赵瑜腰上也挂着一块,对赵瑾说到:“你去那边,我去这边,找找有没有关于我娘的记录。”

    赵瑾问:“会有吗?”

    赵瑜叹了口气:“不过不肯放弃罢了。”

    赵瑾怯怯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瑜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

    “大人说,夫人是百越人,府衙或许会有关于她的记录。”

    “阿瑾,你怎么又跟我爹递消息,”赵瑜捏了一把赵瑾的脸,“一出山你就天天背着我跟我爹传话。”

    赵瑾抓住她的手:“姐姐,大人是担心你。”

    赵瑜:“……用不着他担心我——我去府衙看看,你在这儿也找找吧。”

    赵瑜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了傻乎乎的赵瑾一眼,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翻身上墙。

    身后极近的位置忽然传出一阵悠长的叶笛声,赵瑜一愣,不可置信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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