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下午见过这个男子的背影，此时方才看到正脸，他斜靠在树上，口中含着一枚树叶，眉心处长了一颗美人痣，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是一种很不同寻常的英俊。

    陆怀远见她看过来，这姑娘柳眉细长，眼带桃花，双唇很薄。乍一眼看过去，他竟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像谁。陆怀远将叶子吐了，说：“恭候多时了，姑娘。”

    赵瑜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饶是陆怀远掷果盈车，自诩京都第一美男子，也不由得有点发毛。良久，赵瑜忽地笑了：“你长得真好看。”

    陆怀远：“我知道，谢谢。”

    “我活了二十年，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赵瑜又接着说：“美人，你真的是人么？”

    “姑娘，”陆怀远眼皮一跳，忽然收敛了笑意，“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赵瑜轻笑一声，广袖一挥，一股水流不知从何处来，直扑向他面门。

    陆怀远一惊，整个人蓦地拉开了三丈远，反手抽出折扇，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将所过之处的瓦片齐齐卷入风中，瞬间碎成一把细沙，直冲赵瑜而去。

    赵瑜连忙闪过这一阵风，刚踩上房顶，无形的风便如影随形地扫射过来，打碎了她脚下的瓦片。

    赵瑜伸手在空中一拉，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当空凝成了一根长鞭。长鞭如同一条水蛇，直追陆怀远而去。陆怀远扇动折扇，吹起一阵风。风与水在空中向撞，水花四溅，溅射到监妖司的地上，禁行铃瞬间狂响。

    监妖司别院守夜的差遣们被惊动，大喝：“什么人擅闯监妖司？”

    一片乱响的铃声中，混入了混乱的脚步声。陆怀远挥出几道风箭，卷着还没来得及散开的水花，无形的风显现了踪迹，封住赵瑜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赵瑜不躲不闪，抬手就是一鞭，鞭子化作水幕，撞上风箭，竟将那来势汹汹的风箭磨平了。

    杀人的箭化作一段柔和的风，陆怀远一挑眉，有点意外：“姑娘，法术如此高超——你是什么妖？”

    “猜猜看？”赵瑜说着，抬手又是一鞭，陆怀远不退反进，从缝隙中闪避来势汹汹的长鞭，转瞬间近了身，又是挥出几道风箭。

    赵瑜将身一拧，闪过风箭，鞭子化作长刀，挥刀下劈，陆怀远下意识用扇子别住了刀口，可即便是铁做的也挡不住流动的水。长刀从赵瑜手中化开，又化作一柄剑落回她手里。赵瑜抬手便是一刺，陆怀远卸力地往后一仰，长剑刺空。一道风箭却悄无声息的形成，刺向赵瑜的手腕。

    赵瑜感觉到了风，她向右松手，长剑化水，广袖却被刺了个“一刀两洞”，赵瑜向后滑开，表情不善地看着陆怀远。

    陆怀远觉得这人就是一条滑溜的水蛇，抓不住。脚步声已经踏进了此间小院，为首的差遣喝道：“什么妖邪，速速伏诛！”

    赵瑜乜了他们一眼，水复又化为长鞭，赵瑜一鞭狠狠地抽在房顶上。房椽瞬间断开，碎瓦四溅，刻在垂脊上的避水符像崩断的绳子，骤然金光大亮又俶然而灭。

    赵瑜在心里传音赵瑾，陆怀远只见她像被绊了一下似的一矮身，随后贴地而来。陆怀远躲闪不及，长鞭飞速逼近，化作一根一指粗的针刺穿了他的小腿，瞬间见了血。陆怀远“嘶”了一声，长针突然被抽出，伴随着绵长的钝疼，沾了血的水散成一张网，兜头向他扑过来。

    突然间身后的府衙也传出了人声，有人认出了他来：“陆大人，陆大人小心！”

    水幕隔断外，陆怀远听见差遣们在放箭，效果不佳，都射在了水上，发出“噗”的声音。

    陆怀远折扇挥起一阵大风，将水幕全都卷了起来，零星几滴水珠如刀，划破了他的衣襟。陆怀远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躲闪，这些无害的水能瞬间把他搅成肉沫子。

    风卷着水，形成一道水龙卷，仿佛能直插入云天。陆怀远一撤力，水龙卷在空中散开，好像在这个小院里下了一阵小雨。陆怀远并指为刀，指尖夹着一缕风，划开雨幕直冲赵瑜而去。赵瑜一侧身，风吹开雨丝，刮破了她的衣服。

    赵瑜伸出右手，像是要给他来个拥抱。陆怀远俶地眉心一跳，心里像有一万个禁行铃齐声作响。从赵瑜手心下蓦地窜出个青色的影子，雷霆一般咬上了陆怀远的脉搏。

    不会法术的凡人们和灵力低微的监妖司差们大呼小叫地叫着“陆大人”“有毒”。

    陆怀远低头一看，腕子上乌青一片，手腕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再一抬眼，赵瑜已经落到了七步之外，眼看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赵瑜只是觉得脚下的瓦突然不平了，还没觉察出异样，脚腕就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一瞬间天旋地转，瓦片噼里啪啦裂了一车——她被人抓着脚直接摔在了房顶上，而她竟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赵瑜在手中掐出一股水流，还没来得及幻化成型。手上蓦地一痛，她侧头看去，几根洁白的羽毛扎穿了她的穴道，封住了她的经脉——她的手彻底不能动了。

    “公子，你还好吗？”赵瑜听见有个清冷的女声问。

    “还好，毒已经逼出来了。”是那个一直追着她打的美人。

    “还好，”赵瑜抬眸看向那个穿着黑衣，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心想，“还好已经让阿瑾先走了。”

    “青雨，给她枷上。”

    黑衣男子——青雨应了一声，摸出两个铜环，扣在了她的手腕。赵瑜觉得手上蓦地一空，再一偏头，钉住她的羽毛已经不见了。

    陆怀远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赵瑜抬起眼睛跟他对视，他伤了一条腿，仍旧玉树临风地站着，仿佛不风流这一会儿他就要死。

    陆怀远笑得如同和煦的春风，如果不是刚刚跟他打了一场，赵瑜几乎都要觉得他温润如玉了。

    陆怀远笑着说：“在下监妖司少卿陆怀远，姑娘，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赵瑜被带到了一间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四面的墙都是石头，涂着黑色的染料，灯座上的符咒发着萤火的微光，灯光也是晦暗的。房顶压得低矮，让人喘不过气来。房间里干燥得跟，赵瑜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起皮了。

    她本来以为要接受什么酷刑，结果那些人只是拿了个李子大的丹药给她喂下，还不给水。那个李子据说是化形丹，味道怪得很，一股草席子味，吃得人想吐。

    赵瑜在椅子上灵魂出窍了得有半个时辰，心说这还不如酷刑呢。

    铁门“仓”的一声开了，陆怀远换了件干净的袍子，一瘸一拐的走进来，隔着一张桌子坐在赵瑜对面，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茶。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是真正烧油的灯，在这个如厕都要用符咒的监妖司里显得格外诡异。赵瑜怀疑一句不合，陆怀远就要用这个油灯泼她。

    陆怀远在晦暗的火光中“阴森”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赵瑜坐起身来，撑着下巴看他，也不回答，开口还是那句话：“美人，你长得真好看。”

    陆怀远：“我知道——不要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赵瑜。”

    “赵？”陆怀远说，“你是赵家的人？我竟不知道越州这穷乡僻壤什么时候变成块香饽饽了，沈家人坐镇，赵家也要掺一脚。那么，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赵瑜撑着头：“监妖司也管查户籍的事了？”

    “那好吧——我们问点别的，夜闯监妖司……还打晕了两个差遣，胆子不小。”陆怀远话音一转，“你想在监妖司库房里找什么？”

    赵瑜：“与你何干？”

    “我是监妖司少卿，”陆怀远的表情有点古怪，“你说与我何干？”

    赵瑜被他呛了一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还能做什么？偷东西呗。”

    “你要偷什么？那库房里只有历年文书，难不成你觉得放着重要物品的仓库会只刻一道避水符？”

    巧了，赵瑜心想，我就是去找文书的。

    赵瑜见他全然误会了，也不解释，顺着他说：“那请大人告诉我，你们把聚灵丹放在哪里了？”

    陆怀远却点头：“聚灵丹？听过，据说在京都。”

    赵瑜一愣。

    陆怀远接着说：“聚灵丹，据说有重聚妖丹之能。不过，小姑娘，你不是妖，妖聚灵丹做什么？”

    “与你何干？”

    “这是你在短短一盏茶内同我说的第二句‘与我何干’了，你要是继续这种态度，我想我们很难再谈下去了。”

    赵瑜嗤笑：“陆怀远，我说过我想跟你谈下去吗？”

    陆怀远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不想吗？我还以为世上不会有不愿意和我聊天的女子，赵姑娘此言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赵瑜冷眼看着他表演，并不接话。

    陆怀远讨了个没趣，却毫不尴尬，接着说：“我想同姑娘做个交易。”

    赵瑜问：“什么交易？”

    陆怀远说：“姑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当然，我的命除外。”

    赵瑜一挑眉：“就算我让你弑父，你也愿意？”

    “乐意之至，”陆怀远耸了耸肩，“可惜我父亲很多年前就死了，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还真是可惜了。”赵瑜喝了一口茶，那茶放了许久，已经凉透了，“那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陆怀远看着她喝茶，突然开口：“我可以帮姑娘找那份文书。”

    赵瑜端茶的手一顿。

    陆怀远不紧不慢地接到：“聚灵丹我不知道下落，不过不在监妖司里，如果不在赵家，就在宫中，我也可以帮姑娘找。”

    赵瑜将茶稳稳地放在桌面上：“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陆怀远笑了笑：“还没想好，先记着。在我想好之前，赵姑娘就勉为其难保护我一下吧。”

    赵瑜“哈”了一声：“陆大人真会做生意。”

    陆怀远说：“赵姑娘总不会吃亏的。”

    “既然如此，”赵瑜抬起手腕，把手上两个刻着符咒的铜环给陆怀远看，“陆大人给点诚意总行了吧。”

    “咔哒”一声，铜环从手腕上剥落。赵瑜看着陆怀远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碗沿，碗中的茶像水蛇一样扭动起来，悄然腾空而起。

    “对了，”陆怀远霍然转身，刚刚腾空的水蛇一下子落了回去，陆怀远看见茶碗中摇动的水，笑意浮上脸颊，“赵姑娘法术精妙，我也得保护一下自己的小命不是？”话音未落，他指尖弹出一道风，那道风裹挟着一滴血，转瞬间没入赵瑜眉心。

    赵瑜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陆怀远奸计得逞，尾巴翘起老高：“这是生死契，从现在开始，我的命就是赵姑娘的命，姑娘要是想杀我，大可以试试看。”

    赵瑜咬牙切齿：“陆、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