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第一天没有见到玉娘来永絮馆,沈熹未当回事,可一连五日也未见她回来,而学堂内突然多了一位未见过面的画师后,沈熹终于按耐不住去找了方穗祖。

    她原是极不喜欢这个侍书,远远见着了便要换条路走,从不与其碰面。

    听得沈熹问蒋玉的动向,方穗祖放下手里的书卷审视于她:“你不专心学业,问这个干什么?”

    沈熹低头,不再说话,殊不知这沉默的模样更让方穗祖生气,说来也是沈家的姑娘,怎么一点兰秀气质也没有,反倒像头小牛,倔得很。

    他一把将书卷扣在桌上,淡淡道:“她回颍州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沈熹猛地抬头,连声音也尖锐起来:“为什么要回颍州?“

    “我哪里知道!“方祖穗不愿再理会,重新拿起书卷来,连余光也不再分给沈熹了。

    沈熹曾听蒋玉说过,虽然她翁翁在永安为官,可其致仕后他们全家都一起回了老家颍州,她长大后才随家中亲友返还永安暂居。

    沈熹冲出永絮馆,似乎真是一头牵不住的小牛,只低头往前冲,她不闻周边声音,只想去找玉娘,可没跑几步路,就被人狠狠拉住了。

    许是拉扯的力气太大,许是那件衣服早因缝缝补补千百次耐不住外力,“撕拉“一声,右手的袖子扯出一大个口子来,看起来十分滑稽。

    周边有人扑哧笑出声来,不带恶意,却也没怀多少号意。

    手足无措的变成西风了,他没想把沈熹的衣服扯坏,只是想问问她要去哪里。

    沈熹看看袖子,只狠狠瞪了西风一眼就跑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身边的好友也是好奇,问西风是谁,西风一直看向沈熹离去的方向,直到不见少女背影,才应道:“是我妹妹。“

    好友孙威更加奇怪:“好小子,这是你亲妹妹?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可对于沈熹的身份,沈西风也是有一万个疑惑,他没在说话,和好友一同进了青云馆。

    杨公最喜欢听国子们读书,一入学堂,便要国子们在其面前拿书朗读,可念了不到三句,西风陷入沉思,想起方才那句“妹妹“之言,他心中酸涩难当,他——又撒谎了。

    沈熹是五岁时来沈家的,那时他爹爹尚在家中,未曾北上守疆土。

    当时爹爹牵着她的手进了家门,母亲的脸色已是很不好看。

    在沈熹进沈家三个月后,爹爹便走了,天家有令,要他带兵北上驱赶蛮夷,驻守边境。

    第一年还能回家一次,后来两年回来一次,再回来时他们父子没有说上几句话他又走了。

    他很崇拜爹爹,因为他是齐人心中的大英雄,大家都崇拜他,作为大齐的子民,他亦不例外。

    可若是置于儿子的角度,西风便生不出多少依恋来了,他们在一处的时间太短,太少了,那点父子之情少得可怜。

    二人待在一处时,他也只是接受父亲简单的几句询问和劝诫罢了,除此以外,二人都无话可讲,相处时更多的是尴尬。

    可西风却见过父亲的另一面。

    威严、冷酷、不善言辞的父亲曾蹲在只有五岁的沈熹面前摇着拨浪鼓哄她叫自己爹爹,西风从没有见过爹爹那样笑过,眼中流露的是对沈熹的无限疼爱。

    他让沈熹坐在自己的肩头,扛着她看戏。

    身上总会带着糖块,都是用来哄沈熹的。

    西风还没有享受过这样好的待遇。

    可爹爹对沈熹的好也让西风觉得奇怪,他也只有无人的时候才敢显露对沈熹的好,至少在娘亲面前,爹爹从来都是那个肃穆,不假辞色的大将军。

    而沈熹在众人面前,只喊他一声伯父。

    爹爹最后一次离开永安后他就没有再见过沈熹了,西风没有在意,娘亲重视学业,教导严苛,他尚有一大堆事要做,哪里有时间想一个沈熹,后来外祖父来永安居住,他也被母亲送往外祖家,两边来回跑,更不见到

    面。

    可沈熹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西风不敢相信这竟是父亲疼爱的那个孩子。

    十岁时回家,他寻找丢失的荷袋,无意中走进柴院,见一小孩往泔水桶里找吃的。

    那小孩披散着头发,不知有多久没沐浴了,头发粘成一片,乌黑的泥迹糊在一起,都能刮下来了。

    还隔着几步远,他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馊臭味,炎炎夏日,连旁边的泔水都比“他”好闻些。

    察觉到有人在背后,那小孩警惕得很,立即转过身来,两手却一直紧紧抱着泔水桶。

    西风第一眼没认出人来,还是听到仆人喊她一声沈熹才知晓,这竟是那个小姑娘。

    他来不及吃惊就被娘亲身边的人带走了,柴院低贱,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可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沈熹的身份。

    奴仆们被娘亲整治得服服帖帖,没有人敢拿家中主子的事放在嘴上说,他亦曾猜过这是父亲的女儿,可是父亲未有让她上族谱,也未曾在众人面前承认过她,只让她以养女身份活在沈府。

    可若不是亲生女儿,娘亲又为何如此怨恨?

    西风头绪杂乱,那眉皱得紧紧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杨如海瞧他这模样就知道少年心不在焉,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在小桌上,若是仔细瞧,便能见掀起多少灰尘。

    “啪”地一声,惊得少年回神,立书而读。

    沈熹向南跑去,她跑啊跑啊,即便气喘吁吁也停不下来,肩挑货物的小贩一晃一晃从她身边缓缓而过,差点被少女带起的风吹走。

    天街中心便是一座石刻华表,巍峨矗立于街上,风吹雨打数十年,上头的云纹依旧没有消退,可见雕刻它的师傅是有多用力。

    她跑至华表之下,再不知往哪去了。

    永安广阔,东南西北四方向,她不知道蒋玉住在哪里。

    少女蹲在华表之下,捂脸哭泣。

    百姓们见惯不惯,只看上几眼就各干自己的事去了。

    如今世道,多几个哭的有甚奇怪。

    沈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在哭什么呢?是哭蒋玉的离开,还是哭人生里那点甜味终消失殆尽?

    可沈熹不知,在相隔千里之外的地方,蒋玉亦在思念着她。

    女人已坐上马车返回家乡颍州,她与翁翁约定的三年之期已到,只得被家中兄弟接回。

    路上,蒋玉又在问兄长信件一事,听她再三追问,蒋颃只耐心道:“都说已经叫人送去了,你放心好了。”

    蒋玉叹气:“我是真担心沈将军收不到信。”

    毕竟是一国将军,位高权重,寻常百姓送去的信件如何会轻易送到他手中,要是有哪个士卒轻松扣下,岂不是白费心血。

    思及时,蒋玉当即掏出笔墨,只在晃荡的车厢里写起字来。

    蒋颃无法,只叫马车停下让她安心写完,蒋玉抬头,一脸感激:“谢谢哥哥。”

    她写完信,待笔墨晾干后才将其装到信封中,信封外面,落上的却不是蒋玉二字,而是沈熹一名。

    “哥哥,拜托你了,再将这信再送去北边吧!”

    或许沈万里不愿意看一个叫蒋玉的陌生人写给他的信,可却愿意看一个叫沈熹的人给他写的信。

    蒋颃无奈摇头:“服了服了。”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收了信。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罢了,何必要管这等闲事?”蒋颃不知道妹妹为何这般上心,写一封送去还不算,还要再写第二封。

    蒋玉叹气,只抱着双膝,整个身子攒起来,一听哥哥提起其中原因,她不无遗憾。

    “她虽住在贵气的白玉坊,可我瞧她过得实在不好,沈家主母该是没有好好善待她。”

    “希望沈将军能知道她在永安的处境,能回来好好看看她。”

    “此次走得匆忙,来不及和她好好告别,她该会难受罢。”

    蒋颃瞧不得妹妹伤感的样子,只劝道:“你已用尽全力去帮她了。尽人事听天命,其余的只能看她的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

    蒋玉靠在车厢,默默念着这几个词,她眼神渐渐涣散,不知想到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官道上,对蒋玉来说,她又有自己的路要走。

    夜晚,沈熹回了沈家,天气骤冷,狗屋上的门掉了一半来,挡不住外头吹来的冷风,她找遍后院才找来一块破布,勉强能遮住些,大黄狗更喜欢挤着她,一人一狗抱在一处,沉沉睡去。

    梦里,沈熹见到了那许久未曾见过的高大身影,他慢慢朝自己走近……走近……,可怎么这么奇怪,明明离得这么近了,她却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男人蹲下身来,只掏出几颗红枣放在手心,她馋得很,正想去拿那红枣,可手还没有碰上,梦境中出现的一切全部消失,身上寒意渐重,沈熹睁眼,便瞧见屋顶上遮风的茅草不知被吹去何处,寒风从缺口处一股股灌进来,冷得她一阵战栗。

    那狗儿也是蜷得紧紧的,连鼻子也遮住了。

    她看到周边破败的一切,才晓得,原来,都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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