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

    赵琛就立于江边,宽摆大袖下是攥得紧紧的拳头,脑中早已把弟弟先收拾了千万遍!

    下属巴云离他只有一步之远,一瞧见他似笑非笑之样就知不是个好兆头,不由得微微退后一步。

    接到下属来信,得知弟弟顽劣竟偷偷溜走,赵琛只以为他是贪玩,虽动怒却也没当回事,只吩咐他们即刻找到人,可是下属一连找人三日也没找到,后来,北边的眼线来报,说是曾见到过与小公子长相相似的人出现在雁州,后再无见到此人。

    没有任何人比赵琛更清楚雁州乱况,赵琛差点心梗,命下属封锁消息,接着便是即刻进宫面圣,自请处理复定河溃堤、北边三州赈灾巡视一事。

    这是份苦差事,也不是好差事,三州穷苦,连世家也不在那里扩田买地,是以朝廷拨款不足,且复定河决口并非罕事,当地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却一直修筑不好。

    赵琛请命前去时,连赵珏也为他拍手叫好,甚至自己出资,赠予赵琛十两黄金。

    “且拿着做回来的路费,免得困窘得连裤衩也不剩。”

    赵琛看那黄金,冷哼一声:“那就多谢太子美意了!”

    从永安赶至复定河,生生骑死了五匹良马,每日歇息两刻钟后就要赶路、赶路、不停赶路,站在江边,赵琛只觉得自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弟弟一面了。

    天已蒙蒙亮,江水瑟瑟,一艘大船平稳驶于江上,慢慢朝他们而来。

    船停稳后,他却没有上船,只死死盯着船,要好好看看弟弟敢不敢出来见他!

    可是除了下来四个船夫将铁链牢牢绑在船桩上时,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再有人下船。

    抬头看,正见伏贞站在甲板上,嫌弃地看着他:“愣着干什么,还要我下来请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飘飘如仙。

    赵琛亦是生气甩袖,站太久,他腿脚都麻了,只僵硬地跟了上去。

    见到赵琛时,伏贞眼里的嫌弃越发明显,在赵琛靠近她,要问她小兔崽子在哪里时,一只绿玉箫伸过来,抵住他的胸口,不准他再靠近。

    “你究竟是有多少日没沐浴了,瞧瞧你现在这样子。”

    胡子拉碴,衣服染尘,脸上也是,灰尘汗水粘腻在一起,要是好好刮刮,定能刮下厚厚一层油脂来。

    天气炎热,他又连日奔波,那股汗味……实在难评。

    伏贞有些受不了地摇摇头,也只有她敢在赵琛面前一直用手帕捂着口鼻了!

    “先去洗漱,巴云,带你主子去楼上。”

    香帕轻轻在空中挥了挥,要把那股味道轰走,伏贞再不想和他多待,朝里室走去。

    赵琛看着好友对自己这般嫌弃,气得冒火,奈何他也是个喜净的,只朝巴云踢上一脚:“还不快带本王上楼!”

    沈熹坐在红木椅上,等着主人过来,见伏贞撩开珠帘来,她赶忙站起身来。

    倒也不是拘谨,就是讲个礼数!

    伏贞笑:“坐下吧,我瞧你也不是个容易服人的。”

    她既已这么说了,沈熹自当领命,又见伏贞坐于主位,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来。

    伏贞看她:“经此一劫,姑娘之后有何打算,还是要继续留在那小子身边?“

    沈熹道:“夫人问我前途,可是心里有了打算?”

    她说话直接,伏贞未觉得冒犯,便也道:“我极为欣赏姑娘的性格,想留姑娘在身边做事。薪酬之事姑娘不要担心,每月自有黄金十两奉上。”

    她从匣子里拿出十两黄金放于桌上:“若姑娘答应,这十两黄金便是定金。若是姑娘还有别的打算,不予答应——那也无妨,这十两黄金我亦赠与姑娘。”

    “女扮男装在这世道讨生活,也是勇气可嘉!”

    她不像自己遇到的那些贵妇人,不装腔作势,不高高在上拿身份、权势威胁她,压迫她。

    沈熹不得不承认,听了这番话,她动心了,可是她想了想,还是道:“我留在赵渝身边也能过得很好,安安稳稳跟在他身边,这样平淡的日子对我来说已是奢求。“

    伏贞笑了:“你可不是个愿意平淡过日子的人。“

    她慢慢走来,亲自为沈熹沏茶:“或许你以前过得不好,留在赵渝身边也是一条好出路。那小子昏昏沉沉时喊过你几次,可见你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可是你想过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吗?”

    她坐在沈熹身边,也为自己沏上一盏茶,接着道:“你若是以奴婢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以后他成婚了,随便一个妾室都能拿捏你,你便是生了孩子,那孩子也一辈子脱不了奴籍。你当一辈子奴婢,难道还要你的孩子重复你的痛苦?”

    沈熹有些不服气了,凭什么她只能当奴婢,明明赵渝已经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了。

    “赵渝有个哥哥,性子跋扈专制,弟弟年少,他不愿其小小年纪受美色所惑,家中所有近身奴仆皆是男子,要是让他知道有个女子刻意女扮男装藏在弟弟身边,还入了弟弟的心,难免不让他多想你心机深重。”

    “到时候,”她笑,“在那些人眼中,你的一条性命和猫猫狗狗的没有什么不同。”

    “与其进府屈之人下,不如出来自立门户。你放心,若是能把事情办好,宅子、良田自不会少。只要不做些一日丧尽千金的事,毋需三年,姑娘必会富甲一方!”

    伏贞在旁慢慢品茶,让沈熹好好想想自己的话,果然,不多时,便听沈熹问她:“你要我为你做何事?”

    “经商。我在北边有些生意,正需要有人接手。你放心,我会派人教你怎么做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熹哪里还会犹豫,当即道:“我答应你了!”

    又了了一件事,伏贞送沈熹离开,少女跟在东方叶后面,径直下船,双双离去,等不见马蹄扬尘,她才收回眼神,朝大船二楼去。

    赵琛早已洗好了,照伏贞的要求,足足换了三遍水才算洗净。

    方才见伏贞如往日安逸,赵琛便猜想弟弟定是没事,也不想邋里邋遢让赵渝看到,免得在这小子面前失去了作兄长的威严。

    现下他赤着上半身,正对铜镜处理两腮的胡须,婢女推开门,抬着香炉进来。

    赵琛未回头,只从铜镜里看到跟在后面的伏贞。

    “你至于吗?还要抬个香炉进来熏我?”

    伏贞冷冷看他一眼,婢女关门后,她走到赵琛身边,只把赵琛手里的刀片拿了过来,微微躬身,为赵琛刮着凌乱的胡须。

    若是有外人见这画面,定要夸赞一声“岁月静好,伉俪情深” 了。

    可赵琛却能感觉到,那原本在嘴角徘徊的刀片慢慢向下,轻轻刮过他的下颌,直到脖颈处才停下。

    伏贞就拿着刀片,在突起的青筋处轻轻地摩挲着,不停,不停地温柔摩挲。

    赵琛不动了,连微笑都变得小心翼翼:“你可小心点,那里刮下去是要死人的。“

    伏贞看出了他的紧张,满不在乎:“我们做了那么多年朋友,难道你不知道谁要敢骗我,谁就要承担代价?”

    最后那四个字她咬得紧紧的,赵琛解释:“也不是骗你,只是说得晚了些。”

    她一声哼笑,等逗弄够了,才又拿那刀片给赵琛刮着胡子:“莫要乱动,我可是第一次做这事。”

    待刮完胡子,男人即刻把她手里的刀片取来,扔进江中。

    伏贞坐在一旁,不停地用香帕擦拭纤纤玉指,这慢条斯理的样子,赵琛知道今日要交代个清楚了。

    他坐在一边,道:“你手也够长的,都伸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人才查清弟弟被卖到北凉时,伏贞便已送来书信,说是救了一个少年郎君,不知他认识否,夹在里头的是赵渝的一张小像。

    来雁州的路上,赵琛将以前的事情细细分析,终于明白伏贞一直在试探他。

    倒也没想隐瞒多久,只是没想到她发现得那么快。

    赵琛叹气,决定先以情动人,只道:“要论血缘,他到底与你亲近,我嘛,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人。”

    他未敢多说,打量伏贞神色,女人冷笑,盯着桌上的香炉,连眼皮也下来了些。

    “你竟敢与我提血缘二字,若不是留着他有用,我早把他挫骨扬灰了。”

    赵琛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换了方法,接着道:“父亲把他送来清河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后来,

    婢女被安置在清河城中,永不能出清河。为了不委屈龙子,也不委屈龙子他爹,父亲让我把他当亲弟弟对待,

    直到他临终,我才知道弟弟的真实身份。”

    “因为身边养着赵渝,我每每做事都要几番思索。陛下真的很看重他,即便他们没见过面,即便赵渝没有喊过皇上一声父皇。”

    “赵渝的名字是皇上取的,每年都有一张弟弟的画像从清河入都,送到皇上身边。赵渝生辰时,永安也都有一份厚礼送到清河,还有弟弟写的字,画的画,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要什么,所有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人写下来送到永安。”

    “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在陪伴这个儿子成长。”

    他看伏贞,却见女人双眼泛红,眼眶承泪,她强忍着不准眼泪掉下来,只高高抬起头来,将那抹还未成型的泪水即刻擦走。

    好一个父子情深啊,孽障落地,不过是昏君朝伏家脸上打的一个耳光,响亮得叫世人都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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