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算

    她赤着一双玉足,在那条卵石铺成的小道走过一遍又一遍,即便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半分,似把脚下的每一块石头位置记在心底。

    卵石寒凉,又赤着足,走多了一点儿也不舒服,她却如履平地,面色不动。

    一颗颗紫晶被修长的指头上捻走,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细小的响声,可也只有伏贞知道自己心底波澜起伏,哪有表面的平静。

    她今天收到一封信,心中一直不平。

    于此时,突然听得房屋瓦墙上传来声音,她即刻止步,警惕朝上看去。

    一郎君正坐于屋顶,双手抱于胸前笑看于她。

    伏贞这才放松些。

    赵琛从房顶一跃而下,夸她厉害,闭着眼睛也知道人来了。

    “眼睛看不见的人耳朵往往会比常人好些。”

    伏贞轻轻一甩那串紫晶捻珠,将其套入腕上。她提着裙子,趿拉着绣鞋走到石桌前,为不速之客倒了杯茶。

    “这是才喝完酒过来?”

    茶已经凉了,他一口饮尽,肺腑似都在冒出冷气来。

    “可知喝谁的酒?”

    赵琛笑:“李廷洲自西北回来,战功赫赫,陛下设宴特予嘉奖。”

    伏贞轻轻嗯了一声,杵额自顾发呆。

    男人放下茶盏,好奇道:“你这是早知道了?”

    伏贞有些无奈,不太明白赵琛说这些话的意思,她勉强专心看着对面的人,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永安人,西北无战事了,他当然要回来。”

    “啧啧啧——”赵琛眯眼看她,一脸指责之意。

    “可真是无情啊,幸好廷洲没有瞧见你这模样,否则定要气死。”

    “关他何事?”

    “为了李廷洲的婚事,李家可是求了太后,陛下这才诏他回来,可我今日同他一谈,这小子可没有成婚的打算,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伏贞坐直了身子,轻笑道:“怎么,难不成他想娶我?”

    赵琛站了起来,在她面前来回踱步,他双手负后,神色微沉,深思伏贞方才说的话。

    “这倒是个好主意。”

    女人要被气笑了,供奉先夫宝剑的小堂就在一边,香火袅袅,她向那看去,欲要开口骂人,又听得赵琛道:“趁着今夜,我便与你好好聊一聊。”

    他一下坐回石凳,眼神炙热坚定,只问伏贞,身于政局,他们最后要走到哪一步?

    女人看他,如神如佛:“总归不是我来做这个皇帝。”她看向赵琛,觉着或许今日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套出几句实话来,亦问了回去。

    只是等听了男人的话,伏贞心中震惊,竟还有南人仍有这般期待。

    “举兵向阙,复我故土!”

    复我故土……故土何在?

    她朝北边看去,眼前似见复定河河水滔滔,奔流不息,似见父亲死时不念己身,只恨不能葬于北边的家乡……

    她果然没有选错人。

    “北有凉人,过西北五州又有西戎,既要收复故土,也该徐徐图之。”伏贞淡淡道。

    “徐徐图之?先图何处?”

    “自是南齐!”

    “若要拿下南齐,我又该从何处入手?”

    他问到此处,伏贞却没有再回应下去了。

    她与赵琛是至交,是知己,可也是隔着血脉的外人。

    一年前赵琛突然回京,只因今上觉着他经验不够,要在王都多历练些日子再回清河,接着上为其破常例,允他设幕僚官,太子恨之,连太后也被惹怒……

    她是不信这历练的理由的,赵琛回都,一定有内情。

    一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异姓王,竟给了他这个只有太子才有资格的权力,赵琛身上定有皇帝看重的东西。

    再想起白日从清河送来的密信,伏贞心如乱麻,一定有东西被赵琛隐瞒,所以她才看不清这谜团。

    可也只有赵琛了。

    满数整个南齐,她再挑不出第二个合适而可靠的人来了。

    她与赵琛,也只有借着今夜看清对方。

    思索许久,伏贞认真道:“我只问一句,望你给我个安心。”

    “你说!”

    “你身后……可是有我不能猜的贵人相助?”

    赵琛沉默,每每一生警惕之心,那双眼睛便如猫儿般狭长看着对方,若是身边有武器,他的手一定摸着东西准备动手了。

    他们间的气氛头一次这样紧张。

    伏贞盯着他不放,也终于看见他慢慢放松下来。

    赵琛点头:“伏贞,你果然厉害。”

    在他看不见的那处,伏贞一颗心稳稳落下,她没猜错,有筹码在手,赢的机会更大了。

    赵琛起身,背对于她,亦是一番心里话:“我一直觉得你不是普通女子,伏贞,你不是甘心居于后宅之人。”

    他转身看她,道:“只要我们合作,你之所求,我之所愿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伏贞弯唇,美人清冷。

    “若将南齐揽于彀中,需有几难要除。一为当今太子,二为李氏外戚。”

    赵琛点头,只听伏贞一言便知她果然不是普通人。

    “太子好除,可李氏难尽。”

    李家深耕百年,是当朝第一望族,如巨树枝繁叶茂,朝中数名官员出于李氏,地方之上亦有不少官员称李家人一声老师,宫中有太后撑腰,便是想要清剪一番也难如登天。

    赵琛知道其中艰难,所以才有方才那一说——李廷洲之婚事。

    既然难撼动这棵大树的根,不如先把这茁壮的枝干“拉拢”过来,为自己遮风挡雨。

    赵琛早就看出李廷洲对伏贞有意了。

    当年伏家亦是望族,与李家交好并不为奇,李廷洲之父为自己孩子首选的姻亲便是伏家姑娘。

    家主伏青阳只有一女伏贞,尤其疼爱,并未答应廷洲之父订娃娃亲的说法,只说女儿大了再由她做决定,此事也就作罢。

    可廷洲也确确实实喜欢伏贞。

    赵琛仍记得伏家出事的那段日子,李家不准廷洲再去见伏贞,将他锁在家中。

    赵琛去李家看他时,十二岁的廷洲说要悄悄带伏贞走,求赵琛帮帮他。

    可他怎么可能成功呢?

    廷洲绝食三日,是家中老太君欲要跪下求他,才让他吃了一口饭。

    后来,伏贞进了周家,总算保全一条性命。

    赵琛把伏贞嫁人的消息带进李家,他也是第一次见廷洲哭。

    廷洲躺在病床上,唇白干裂,起了一层皮,那眼泪哗哗哗往下淌,他哭得受不了了,蜷缩在被窝里。

    十四岁时,廷洲告诉他自己要去西北了,那里打着战,正需要人。

    赵琛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说动家人同意的,他猜代价一定很大。

    可南齐重文轻武,他奇怪廷洲为何非要去西北。

    少年郎告诉他,留在永安便是留在李家,他此生只会为李家所挟。可离开永安,却有机会离开李家,他亦可凭自己的本事,而非家族荫庇之力成就一番事业。

    现在看来,当初那个少年郎已经成功一半了。

    对伏贞如今处境,赵琛亦觉可惜,他把她当妹妹来看,怎么能看她真孤零零一个人一辈子,抛开政治因素,李廷洲也确实是个可靠之人。

    “你莫要觉得我势力,为了权力连你的婚姻也要算计进去,可廷洲确实值得!阿贞,你才十九,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岁月,难道真要守着周家那块灵位过一辈子!”

    这边赵琛为她痛心疾首,那边的伏贞却是云淡风轻——她不会再嫁了。

    父亲将她视为珍宝,简简单单为她取名为珍,后来伏家倒塌,周襄能答应她进周家,也有她自改为“贞”这个原因在。

    一个贞字告诉周襄她会一辈子是周家的人。

    明瑜对她有救命之恩,周襄对她有教导之恩,她不能背信弃义。

    “我的婚事你就莫要想了,不过你可以打打自己的主意,娶个李姓之女也好。”

    赵琛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太子和太后好像很看不得他,怎么可能把李家女嫁来呢!

    他摇摇头,笑道:“算了,我不强求你。只是论你我情谊,我总归希望你以后好过些。有个知心人在旁,日子总要顺些。”

    伏贞落寞低头。

    日日闭眼便是伏家几十口人惨死之样,她日子如何好过?

    今日已把许多事挑明了,两人心中都顺意不少,赵琛也能再同她聊些闲话了。

    “你可有认识的名医,专治眼疾的?”

    伏贞看他:“你眼睛不好?”

    “不是,我是为别人找的。”

    女人略一思索,道:“认识一位,只是他云游去了,要想找到人恐怕些时间。”

    男人感激:“多谢了!”

    他起身,还伸了一个懒腰,欲要离开,却见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小花猫叼着一只耗子信步而来,便也低着头,看那小猫把死耗子扔到角落里。

    那猫儿也没有吃耗子的习惯,又慢慢沿着墙壁散步,好不悠闲。

    “你这猫挺厉害的呵!”

    伏贞难得骄傲:“那当然了,每天都要逮一只来呢!”

    赵琛高兴了,只走过去,揪住小猫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

    “借来使使,过几天就还给你。”

    可还没等主人同意,他就把小猫带上屋檐,一会儿就没影了。

    伏贞无奈摇头,只愿红豆明日不要发现自己的孩子没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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