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二人骑马出了城,只到小银山后便把马儿放了,由它们随意在平冈吃草。

    马儿的主人却是躺在避风的小坡上,悠闲地看着天上繁星。

    伏贞抬起右手,拇指食指稍稍并拢对着一颗明星,好似要把它摘下来。

    像小时摘樱桃那样,一颗一颗摘下来。

    幼时四月一到,伏家后园林那几十棵樱桃树便结得满树果实,看得人垂涎欲滴。

    等果子一熟,爹爹会带着伏家所有人去摘,小框小框的摘好便送给早早在屋外等候多时的邻里。

    他们家不住白玉坊,邻里也多是寻常百姓,或是街边卖馄饨豆腐的,或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每每送出一筐小樱桃,都能得到邻里的馈赠。

    家里最后只留一小框尝尝味,而她却不吃了,只因摘樱桃时父亲已抱着她在枝丫之间吃过最大最甜的那颗。

    后来家被抄了,新主人不喜欢那些樱桃树,将他们砍了烧火去。

    有砍樱桃树的人曾受过它们的恩惠,悄悄连根挖出最小的那棵来运了出去交给她。她重新将其种在周家,可惜却没有成活。

    樱桃是真的,是能实实在在摸到的,可天上的星却是遥不可及,她看不清它的颜色,尝不到它的味道。

    “不是在永安常年居住的人是不敢相信这竟是十二月的天气。“月朗星明,蓝幕笼罩,冬日好天气。

    赵琛感叹,他有点想念清河的雪了。若是在清河,这时日定是要日日降雪,累的有足膝深。

    伏贞转头看他,笑道:“也只有今日出了这口恶气,才有心思来这闲言。”

    赵琛十指相扣,交叉垫在脑后,好不悠闲,那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似是乡间放牛时偷懒的小儿。

    “那是坏人,自然该打。”

    二人相视一笑,都想起多年前,曾经也是十来岁的少年,为了替一个寒门学子出气,殴打了当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事情捅破后,他二人在博士面前利落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双双跪在夏天的那场暴雨中。

    风雨猛烈,可他们内心都无比安宁。

    赵琛叹气,道:“傅明理与我们一同在青云馆读书,他家世普通,可谦虚好学,为人友善,可惜竟被赵珏废了一条腿。傅家只他一个独子,这般横祸,所以我说赵珏该打。”

    “那时博士命我们跪在先师石像面前反省,我却是半点不后悔,我想,我可不仅为傅明理而出手的。”

    伏贞转头看去:“那你为什么出手?”

    “我为天下公理而出手!”

    “在这天下公理面前人人平等,没有男女之分,没有老少之分,更没有身份之分,什么世家寒门,皆要成为过往笑话。”

    “曾经也有人像你这样想过。”伏贞淡淡道。

    赵琛“嗯”了一声,显得极有兴趣,他侧身看去,左手撑头,期待伏贞继续说。

    她看他,面无表情:“死了。”

    男人觉得她是在扫自己的兴,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凉意有些重了,鼻尖都是夜晚清爽的味道,偶尔有马蹄声从山附近传来,渐有又渐无,更显夜静。

    伏贞松了松一直压在脑后的双手,缓缓道:“我以前听过一个传闻,说圣上有一私生子,养于清河。赵琛,你听说过吗?“

    男人嘴里的草咬得一晃一晃的,一刻也没有停下,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看了也觉得他心境闲适,悠然自得。

    他一口否决:“不过都是谣传。民间之人有些窥探欲,常爱胡说八道。“

    伏贞侧身看他,久久不语。

    赵琛被她的眼神看的全身发毛,原本还好好躺着的身子也被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干嘛?”

    “谣传?你怕是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若真有皇子在清河,圣上还不得赶紧接来永安。“

    伏贞还是不说话,只把身子躺平,闭眼休息。

    没有她盯着了,赵琛才又随她一起躺下来,只是心绪如静水被小鱼搅弄,涟漪一圈一圈荡起,再无法平静,看着旁边睡得香的人,他有些愤愤。

    有时伏贞也会觉得好笑,到底是她太懂赵琛了,还是赵琛撒谎技术太拙劣,为什么她总是一下就能感受到赵琛话中真假。

    他信誓旦旦说也好,犹犹豫豫说也罢,在她眼中,真假一眼就能看出。

    这事倒有些好玩了。

    她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再松松肩骨,幕天席地,沉沉睡去。

    赵珏被打的事还是传到圣上耳中,太子殿下指天发誓一定是赵琛动的手,要皇帝为他做主,可惜他连皇帝的脸也没见着便被打发走了。

    赵珏愤恨,誓要报复回去。

    这几日明瑜非要来看伏贞收账,为此,他早早做完功课,并在伏贞面前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不给她添乱。

    被他缠得没办法了,伏贞只好同意。

    永安世族占山护泽,家家以田为业,田中有竹木,有六畜、桑麻梨果漫山遍野,俨然是个小国了。

    比起这些巨富,周家也只有那有百顷田的小田庄。

    别庄虽小,可也营林、牧之事,卖于市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每至年底,田庄之上各司其职的主管便要来主家上账,给冷清的周家添上许多人气。

    明瑜很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书本上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得了伏贞的许可后,小郎君特意换了身新衣服,蓝锦鸟纹底,一肃起脸来,还真像小大人。

    伏贞在自己旁边给他留了一把椅子,他腰背挺得直直的,不动声色打量着每一个来上报田庄今年收成的人。

    田庄主管尽是男子,最年轻的那个也怕是过了三十岁了,能主管田庄一业,个个都是人精,听他们说话,明瑜这样的小孩看了心里有些发怵。

    可再看看嫂子,她却是头也未曾抬起来过,一直低头翻着账本,有时听到哪里不对,便要多问上几句,偶尔来个“连环问”,直问得主管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她再一抬头看主管,又吓得人家连连喊错,连呼吸也不敢重些。

    一连查了三个主管的账,没有一个颜色是好看着离开的,来时那高高挺起的脊背也弯曲了几度。

    明瑜坐在一旁受着她的庇护,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表述的情绪——他从里没有感受过这样奇怪的情绪,是坐在她旁边受着庇护的安全感,是与有荣焉的莫名自豪,还有几分羡慕,他亦想有这样一眼慑人的本事。

    可直到明瑜长大,他才明白,原来时间给的沉淀却是不如经历给的沉淀多。在周家七年的光阴,她已过了别人二十余年的时间。

    迷迷糊糊看到也只有一个主管等着上报,另一边摆满了晃眼的金银,“啊——”明瑜轻轻打了呵欠,终于引得伏贞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小人儿,他抵挡不住困意,乖乖跟着管家离开。

    在伏贞面前上报的是一位姓牛的总管,他负责田庄假贷一事,看女主人只顾低头翻着账本,一字未说,牛主管心里有些慌张。

    好在伏贞最后点了点头,合上账本,牛主管这才觉得自己过了一关,拿着账本轻松离开。

    房里终于空了下来,只剩伏贞一人在,她松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轻轻敲着红木桌。

    嗒嗒嗒声音传来,女人表情愉悦。

    管家又进来了,伏贞一笑:“快请我的客人进来!”

    周家一向清净,能躲过外人的监视,能让人正正当当进周家的机会不多,也只有借着上账的时间她才能处理一些不能让外人见到的事。

    管家身后跟着三人,要比方才来的那些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二十余岁。

    先说话的名云庚,长相普通,可声音却很好听。年轻,口齿清晰,言语有条理,论其沉稳也不输于方才那些老练的主管。

    他对伏贞亦颇恭敬,细细向她说起自己手里的情况。

    北边假贷一业并不乐观,凉人士兵连打败战,战场上有去无回者占据多数,放出去的钱往往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亏损已至万两。

    伏贞却毫不在乎,只道:“你这次再带十万万辆银子走。只需记得,凡凉人士兵借贷,全都许可。”

    云庚知道她有自己的主张,听命行事。

    假贷一业虽亏损严重,可是接下里的两个年轻人口中的生意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来自大水原的黑骏一匹千金,凉人求之不得,与海东各国的贸易往来更是频繁。

    想起还有一事未报,云庚呈上书信交给伏贞。

    李大式三个字引入眼帘,她颇为意外,已有许久未收到那边的事了。

    该是好消息,看完信后,她又笑:“我果然还是喜欢和北人做生意,他们足够诚信,至少,他们还没有学会南人这些奸猾手段。”

    屋里是信纸烧起来的焦味,快要燃到指尖时,她把烧焦的余烬丢进小茶杯中,盖上茶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明瑜一直睡到天黑,屋里没有点灯,他揉着眼睛,婢女点上烛火,笑道:“夫人说要出去走走,问郎君可要一起?”

    小儿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地下地穿衣,婢女还在后面喊着扣错扣子了,他却早已拖着鞋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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