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月叹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明竹缓缓走了进来，我起身朝他望去。多日未见，他恢复了往昔的一些神气，但眉宇却阴霾不散。
“尊上。”明竹向琰月行礼。
琰月颔首，示意他起身。他抬起头，望向我，“你恢复得不错，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朝他微微一笑，“你也是。”
他笑了笑，望向琰月，“今日前来是想让希炩跟我回一趟帝羽山。”
“不行！”他话音刚落，游稽便急切道，“她身子刚有些好转，不能出去！”
诸毗给了一计白眼，“你让客人先把话说完。”
“喔。”游稽乖乖闭上了嘴巴。
“现下赭羽神上下落不明，帝羽山的凤凰族人有我在，皆听令于青霓神上。但帝羽山的孔鸟族是当时赭羽神上召集而来的，因为赭羽神上允诺他们飞升神族，如今不愿意听我的劝诫离去，执意留在帝羽山要等赭羽神上回来。”
“既然你都做不到，叫希炩去又有何用？”游稽问道。
明竹看向，眸光深邃，“希炩是金羽鸣雀，先祖也是孔鸟。她若是能前去给他们讲述金鸾鸣雀的遭遇，我想他们应该会听得进去。”
“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诸毗问道。
明竹叹了一声，“青霓神上欲遣散帝羽山的羽族，让我们回归九霄。孔鸟族早没有了领袖，他们若不离去，待我们凤凰族离开了帝羽山便无人庇佑他们了。若是赭羽神上哪日突然出现，便又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琰月看向我，似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叹了一声，“孔鸟族是我们金鸾族的前身，本是同根，你都这般说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我看向琰月，“就让我跟他去吧，将他们遣散了我便回来。”
琰月道，“好，那你便先随明竹去。趁今日闲暇，我去神族办些事，随后便去接你。”
明竹点头，“如此甚好。若是尊上与我们一同前去，我还担忧孔鸟族会因为从前传闻而不听劝诫。”
孔鸟族既是赭羽召上山的，既然是对他所言深信不疑，想必对于琰月与神族之间的恩怨，也是有所耳闻的。
“游稽，你与他们一同前去，保护希炩安全。”琰月对一旁臭脸的游稽道，“若有变故，及时通用知我。”
“是，主上。”游稽应道。
在明竹的引领下，我再次回到帝羽山。孔鸟族现下在帝羽山所栖之地正是我们金鸾族从前居住的地方，如今虽然荒废萧条，但仍如我记忆中那般。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认真参观村中布景，果然如琰月所讲那般，山中设有祈福塔，塔中摆放着青霓的雕像，而塔下则有祈福祭坛。
房屋弄巷，与西山一模一样。
我们穿过林子，来到了祈福里侧。所有的孔鸟族人此刻都已在祭坛上候着了，如凤凰族人在西山祭坛祈福那般，正襟危坐着，虔诚祷告。
我站在神像脚下，看着下面一片虔诚的孔鸟族，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你安排他们这般候着的？”我望向明竹。
明竹摆头，他神情有些复杂，“不是，我只是安排人将他们带到此处，并未要求他们祈福祷告。”
话音刚落，一个凤凰族从侧边向我们走来。我瞟了不过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当时赭羽安排看守我的其中一人，当时也是他放明竹进来看我。
明竹问他，“他们怎么这般坐着？”
那人眸光闪烁不定，“我......我也不知道。”
“罢了。”明竹四下打望了一眼，“我们快速解决他们，以免徒生变故。”
我与游稽点头赞同，跟着他走向祭坛。
“都起身吧！”明竹对着身下坐成一片的孔鸟族人喊道。
他们听见声音，只缓缓睁开眼睛，神情呆滞地看向我们，并未动身。
这神情，跟在西山祈福的凤凰一模一样！我突然心生不安，难不成他们已经被谁汲取过元灵？“明竹，有蹊跷。”我扯了扯明竹的衣袖，“你看他们的眼神，已经没有任何光彩了。”
“怎么会？！”明竹也察觉到了，蹲下身子逐个察看，“难道帝羽山有人偷用禁术？”
“亦或是......”我们三人六目相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竹！快走！”此时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凤凰族撕扯着喉咙，拼命喊道。
声音刚传到我们耳中时为时已晚，一团黑影已经径直地压在了我们头顶。
“走？”赭羽冷哼一声，悬浮于空中，周身黑气缠绕，眼神红如鲜血。
“是冥灵幽噬！”游稽大惊，一把将我抓到他身后。
“什么？！”明竹盯着空中被幽暗灵气缠绕的赭羽，不敢置信，“冥灵幽噬不是在窟魔山吗？！”。
赭羽睥睨着我们，嘴角勾得老长，“明竹，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的恶魂一般，恐怖且嘶哑，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明竹看着赭羽变成了如此墨阳，眼中悲悯，“尊上，回头吧。你与冥噬作契，元灵会被它吞噬的，永生永世无法再出幽冥之地。”
赭羽桀桀笑道，“那又如何？只要我不死，便永生永世都是幽冥之地的主人。谁都无法将我踩在脚下！”
游稽冷笑一声，“七大神尊仍在世，你说这番话多少有点不知天高低厚了。”
赭羽怒视着游稽，眼中泛出森冷的杀气，“就凭你，敢跟本尊这般讲话？”
话音刚落，他手微微一抬，两股幽冥之气交织在一起一瞬间便袭到了游稽的眼前。而游稽也非泛泛之辈，在幽冥之气快要碰到他的一刹那，黑稽刃速现，将幽冥之气的‘长手’挡了下来。
明竹站在游稽身旁，一只手伸到游稽跟前，将他护住，“尊上，收手吧！”
“呵。”赭羽又是一声阴暗冷笑，“何时轮到你来命令我了？”
他指尖的幽冥之气登时汇聚的更加浓厚，游稽眼前的“手”顿时大了好几倍，似要将他吞噬一般。
不过片刻，游稽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明竹急促道，“别废话了！快带希炩走！”
赭羽轻轻用力，游稽的黑稽刃便被击得粉碎，幽暗之手直袭其喉。明竹施法想替他挡住，却根本不敌幽冥之气，直接被击得老远。
“我说过。”赭羽一脸随意，“走不了了。”
游稽被幽冥之气掐住了喉咙，悬在空中，他脸上青筋突暴，手脚不停地在空中挣扎着。
“放开他！”我冲上前去，怒视着赭羽，忿忿道，“你要的是我，冲着我来!”
赭羽轻蔑一笑，手轻轻一挥，游稽便被甩出十丈外，身子直接将祈福塔拦腰砸断。
“游稽！”我失声惊呼，朝他奔去。刚跑了几步，祭坛四周便泛起了幽冷的黑光，将我与他隔开。
“希炩，别过去！”明竹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我喊道，“那是冥灵黑炎！一旦碰到，元灵便会被黒焱一点点吞噬掉！”
我看着祭坛外倒在血泊中的游稽，泪流不已，几番挣扎后，才朝后缓缓挪了几步。塔下的那个凤凰族在一阵惊恐过后，蓦然回过神来，快步冲向游稽，替他止住了血。
赭羽长啸一声，双手张开，此时祭坛上孔鸟的灵识不断向上飘去，被他尽数吸进了身体里面。明竹当即唤出羽伞，伞身张开悬于空中，在我们上空形成了一个灵力罩。
我上前搀他，“你可还好？”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惨白的嘴唇勾勒出一个弧线，“无碍。你别动，有羽伞保护，他暂时伤不了我们。”
“别费力气了，明竹。”赭羽吸食了一部分元灵后，蓦地停了下来，“将金羽鸣雀给我，我便让你走。你知道的，我从不对族人下手。”
此刻，他周身不断散发出冥噬之灵朝羽伞袭去，试图击破羽伞的保护罩。明竹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一手扶着我，一手朝羽伞施法，以抵挡赭羽的攻击。
“我的命，你若要便给你。但她的命，不行。”他望向赭羽，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赭羽长笑一声，“金羽，当日你的族人为了保护你，失去全族性命。而今日，有更多的人将因为你而牺牲。你于心可忍？良心可安？”
他的话如利剑插入我的心脏，我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重伤在地的游稽，竭力抗争的明竹，以及失去意识的孔鸟族，心中难过得快要窒息。如果能以我一命，换他们所有人性命，我又何尝不想这般做？
“阿炩，别听他的。”他颤颤巍巍地将我拉到了身后。“站在我身后。”
“好了，明竹。”见我们并未被他的话激到，赭羽不耐烦起来，“玩闹结束了，你若再不识好歹，便休怪我无情！”
语毕，他直立于空中，双手相聚于胸前，多股幽冥之气急速缠绕着再向明竹的羽伞袭去。顷刻间，羽伞化作的保护罩如落地的瓷瓶一般，裂成了碎片，而明竹也随着羽伞被击破再次倒地。缠绕在空中的幽冥之气直接绕过明竹，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
我身子才刚恢复不过了三分，根本使不出任何灵力和术法自保。只能眼愣在原地，睁睁地看着它们朝我越来越近。就在他们伸长爪牙将要够到我电光火石的那一刹，明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张开双臂，挡在了我身前。
他身子一颤，全数接纳了朝我奔袭而来的幽冥之气。
“不要！”我惊呼一声，祈福塔上的碎石稀稀疏疏地滚落下来。他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身子一软，倒在了我怀中。
“蠢货！”赭羽怒骂一声，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与惋惜。但片刻过后，他再次双手合聚，催动幽冥之气再次朝我们奔来，并未因为明竹受伤而收手。
我泪流满面，拼尽了全身力气幻化成真身，一声哀鸣，将明竹护在了怀里。金羽的哀鸣之声响破天际，周围的孔鸟族们也因此一瞬间惊醒。
“是金羽鸣雀！”
他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躲避幽冥之气的攻击。
“看来传闻是真的！我们上当了！”他们望向空中已经面目全非的赭羽，痛心疾首道。
我竭尽周身所有法力，用身体挡住了幽冥之气。此时所有的孔鸟族与我们站在了一起，用全身薄弱的灵力撑起一道屏障，站在我们身前，为我们挡住了赭羽猛烈的攻击。
明竹的鲜血仍争先恐后地向外奔涌，他缓缓抬起手，我胸中闪烁着的微光突然冲了出来，朝他移去。通灵蝶周身的光亮不再夺目，与他的生命一般，微弱不堪。
“灵蝶之力源于其主，看来我.......”灵蝶刚停在他的指尖，他便收回手，捂住胸口猛咳了起来。
“真的是你！”我呜咽道，“为什么要骗我？！”
他微微一笑，“阿炩。当年我与姐姐接近你都是赭羽安排的，他担心你们族人心存异心，虚构隐瞒你的真实情况，所以......所以你才会在那条小溪旁遇见我与姐姐。我......我无颜与你相认......”
“别说了，别说话了。”他嘴角的鲜血仍在不断地朝外溢出，我手足无措，只能用金羽轻抚他，“你撑住，琰月很快便会来了，他会来的！”
孔鸟族灵力低微，面对赭羽的攻击，挡在我们前面不过一会儿，明显便要支撑不住。有些孔鸟只求自保，不顾同族，只身独闯赭羽设下的冥灵黒焱，在被黒焱触碰到的一瞬便直接化为了灰烬。
“没......没有用了。”他用手抓住了我的金翅，“黒焱已经在吞噬我的全身，我......撑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你一定撑得住的。”我哽咽不已，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对......对不起，阿炩。姐姐死后，我再未去见过你，你......你可会怪我？”
“不会。”我拼命摇头，“但你今日若死了，我一定会怪你的，我会一世都怪你！”
他双眼望向空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声音浮若游丝，“怪我吧，怪我......你便会一直记得我，这样也好......”
“不行，明竹！”我泣不成声，“你不能再丢下我......”
“当年听闻你逃走了，我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后来赭羽......命我用通灵蝶寻你，我只道你已经将灵蝶仍了。这么些年，害怕你落入赭羽的手中，便再未寻过你......”
他忽然眉头紧锁，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唉，但为了族人，我还是再次伤害了你......”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好似空中有人前来接应他。
“姐姐。”他嘴里喃喃道，“我来......我来陪你了......”
不过片刻，抬起的手也徒然落下，微张的双眸也缓缓合上。靠着我金翅的头好似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垂落到了一旁，另一只握着我金翅的手也缓缓地滑落在了地上。
“明竹！”我一声凄吼，振翅摇了摇他，试图将他唤醒，“不要！我求求你，不要睡过去......”
他并未有任何反应，身体也僵直，黒焱从双脚处将他包裹住，逐渐蔓延而上。
“明竹！你醒醒！”我用尽全力摇动着他，此时他的身体没有了元灵抵抗，幽冥之气已经快要爬到胸前，“你不能睡，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
“明竹！”祈福塔下，他的同族与我们相隔着黒焱，也凄惨地叫喊着。
“要......要支撑不住了......”挡在我身前的孔鸟们皆面部扭曲，痛苦哀嚎起来。此刻赭羽的幽冥之气已经穿透了他们的灵力屏障，朝我袭来，我的身子也感受到了浓烈的灼烧。
明竹身上的黒焱已经蚕食到了他的胸前，我的金翅已经感受到了黒焱的灼烧，但仍然不愿意将他放下。
“希炩！放开他！”
突然天边金光乍现，一团巨大的光在我们头顶炸开。天色登时光亮，孔鸟族人顿时一阵哀嚎，纷纷倒地。
琰月撑起一个光罩将我护住，同时把我与明竹隔开，将我拉到了他身旁。他替我退去金羽，幻化人形。而在我离开明竹的瞬间，幽冥之气呼啸而上，便将明竹整个身子吞噬殆尽。
“不要！”我看着明竹的身体被黒焱焚烧殆尽，胸腔一哽，一口鲜血喷洒在了空中。
琰月将我揽在怀中，替我输送灵力，护住心脉。
“明竹......”我看着明竹身体消失的地方，手颤抖着伸了过去。
“我来了，阿炩。”琰月柔声安慰我，“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明竹消失的方向，“明竹......明竹......”
“你现在气血耗尽，急火攻心。有话，稍后再说。”他眼中露出心疼与自责，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
“我......”泪珠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我死死地望着明竹消失的地方，仍是讲不出来话。
此时清虚与青霓已经站在我们身前，为我们挡去了其他的幽冥之灵，也将周围的冥灵黒焱消除了去。他们腾于空中与赭羽对峙，只是此回面对赭羽，他们未占任何优势，双方不过势均力敌。
“小羽。”青霓看着眼前面目全非之人，痛心疾首地喊道，“跟阿姐回去吧，阿姐求你，可好？”
清虚也沉声喊道，“小羽，莫再执迷不悟！”
赭羽周身骤起团团冥灵黒焱，猖狂大笑，声音变成了另一个人，“为时已晚！待我将你们全部吞噬，我看这还有谁人敢阻拦我！”
清虚冷声道，“幽噬，当年我们能将你封在窟魔山，今日亦能！”
冥灵幽噬道，“当年你们六人合力才将我封于窟魔山，如今小神凤和我已是一体。上古七神，你们只剩五人，现下拿什么在本座跟前放肆？！”
琰月将我缓缓放在地上，替我拭去眼角泪珠，声音轻柔，“在此处等我可好？”
“嗯。”我心中血气顺畅了不少，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流，半躺在地上对他点头。
他刚转身正欲朝空中飞去，又转过神来，眼波流转。随即便一跃而上，去到了清虚与青霓跟前。
“冥吟，回去吧。”琰月声音深沉，对他不似其他二人那般居高临下，似有规劝之意。
冥灵幽噬看向琰月的神情明显不似对清虚与青霓那般剑拔弩张，他凄笑一声，“这么些年来，只有你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