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同学们将聚餐团建的场地定在隅安镇上的一家KTV。
大家在KTV门口集合，刚进包间里坐下，就有男生大手一挥点了一打酒。
内部消化的情侣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独处，也有人青涩害羞地挨着自己的喜欢的人坐。
家喻户晓的旋律在包间内响起，包间内的气氛忽地高涨。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几句歌词一出，立即有多才多艺的女生尖叫着从位置上站起来：“啊啊啊！谁点的！我要唱我要唱！”
“我也要！”
“来来来！大家一起唱吧！”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
大家搂着肩站在前面合唱，不想唱地就三三两两扎堆坐在一起。
林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一张张被大屏映得光影绰绰的少年脸庞上，身体跟着节奏轻轻晃动。
褪去肥大的校服，女生们穿着吊带短裤，化了精致的妆容，男生们也露出健壮的胳膊。在青春的旋律里高歌，偏头看向肩并肩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真好啊，和那段披星戴月的奋斗岁月里并肩作战的人是同一拨人。
一首歌结束，大家又坐回沙发上，女生们聊着化妆品和新衣服，男生们摇骰子的摇骰子，玩游戏的玩游戏。
“来来来，喝酒喝酒！”
高考好像是成年的标志，总之大家一下将所有禁制都抛至脑后。
酒过三巡，就连乔幸也半醉半醒地将头埋在林祈的肩膀上，含含糊糊说了很多：“林祈，你不要整天冷着个脸，看起来真的好难接近啊！”
“林祈，我要是个小哭包，第一天跟你做同桌的时候就哭给你看，你会给我递纸吗？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早点成为朋友了？”
“我们熟悉得太晚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带你去吃隅安镇上我最喜欢的那家绿豆饼……就要毕业了。
“都要毕业了，我才发现……你人其实很好。我觉得……有点可惜。”
余项走过来，将乔幸的一只胳膊绕过脖子勾好，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林祈从乔幸的拥抱中解救出来。
“不好意思啊林祈，她有点喝多了。我先带她回去。”
“你一个人可以吗？”林祈有些不放心。
“没问题。”
“好，那麻烦你了。”
公主抱的姿势太过打眼，最后在林祈的建议下，余项将乔幸背到身上。
后者醉得一塌糊涂，趴在男生的背上嘟嘟囔囔的。
“能不能老实点，可千万别吐我身上啊！”
林祈目送他们离开，男生的表情看上去无比嫌弃，嘴里骂骂咧咧，却将步子压得很小，走得很稳。
乔幸走了以后，林祈也去到外面人少的地方透气。
一下子远离了人群的喧嚣，林祈忽然很想和唐扬说说话。
在这个通讯并不发达的时代，微信和□□还没有完全普及。林祈的手机也不能上网，只能满足最基本的通话需求。
回过神来时，林祈发现电话已经拨通了，她一怔，赶紧将手机举到耳边。
“今晚不是和高中同学聚餐吗？”唐扬惊讶地看了眼腕表，“这么早就结束了？不能吧。”
“没有。”林祈轻轻笑了：“很多人都喝多了，我现在在KTV包间门口，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林祈的目光透过包间门上的磨砂玻璃看见里面的影影绰绰。
“那你呢？你可不许喝酒啊！要喝也得是我在的时候。”
包间的隔音算不上太好，林祈一只耳朵听着唐扬的唠叨，另一只耳朵饱受包间里撕心裂肺的歌声的摧残。
于是她一边沿着走廊往外走，一边回：“我没喝酒，你放心吧。”林祈顿了顿，“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我和乔幸做同桌都要两年了，可是我今天忽然意识到我一点都不了解她。不止是她，班上还有很多人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刚刚也喝醉了，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吗？”唐扬安静地听着，林祈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她说……没有和我早点成为朋友，她觉得有点可惜。”
林祈靠在一面白墙上，垂眸望着地上干净到反光的瓷砖，像个迷惘得找不到方向的失足少女。
唐扬听见女生轻轻笑了两声，说出的话不无嘲弄：“你敢信吗？原来也有人会因为太晚和我做朋友而觉得可惜啊……”
“傻瓜，当然会可惜啊。你多好啊，每晚一秒钟认识你都是他们的损失。”
这话是有安慰的成分在的，林祈很配合地笑了两声，又很快止住了。
“其实……没来得及和他们成为朋友，我也觉得可惜。这帮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他们是我高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里和我并肩作战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他们就要散了。”
这不是林祈第一次毕业。
过去她总觉得，一段旅程结束了，就该说再见，这是常态，没有什么值得难过和放不下的。
但是这一次，好像真的不一样。
那头的唐扬搁下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两眼与山根之间的窝：“傻瓜，每段路有每段路该一起走的人，散了是因为你跑得更远了。”
“而且，谁说散了就再也局部到一起了？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们的路都还很长。只要想认识，总会有机会的，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林祈，你可以尝试着将心打开一点，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现在觉得可惜了，那未来遇到的人就不要再错过了。”
唐扬知道，林祈说的不只是这些高中同学，还有林志峰。
林志峰死了，在林祈高考的那几天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他的尸体旁边还有很多倒了的酒瓶。是工地的工人看他好几天没来工地了，这才去他家看了看。
林祈知道以后什么也没说，可唐扬想她的心里一定不舒服，过去的怨恨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终究烟消云散。
那样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这世上，和她有关系的人，又少了一个。
唐扬又和林祈聊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说他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抢先林祈一步感受大学生活了。
就是之前耽搁了几年，所以要想将所有的东西都补回来，他势必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
林祈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将声线拔高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明亮：“那你要加油啊！我上大学以后一定不会混得太差，你可不要被我比下去了。”
“行啊，拭目以待吧！”
……
又是一阵沉默。
“唐扬。”
“嗯？”
“明天，我打算回家安排一下他的后事。”林祈抿了抿嘴唇，“毕竟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帮他做这些了。”
“嗯。”唐扬翻书的手顿了顿，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那我让李延带几个人，明天去你家给你搭把手。”
“……好。”
谢谢的话头止在心里，他们之间不用说这两个字。
“那先这样吧，我回包间了，挂了。”
“林祈。”
“啊？”林祈将手机拿下来了，又重新举起来，“怎么了？”
“要是不开心就和我说，我一直在。”
“……真的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