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后来的一周,林祈在李延以及唐扬的其他朋友的帮助下,妥善地处理好林志峰的后事。

    在将家里有关林志峰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扔到垃圾场之后,李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林祈,还有需要搬的吗?”

    林祈摇摇头:“没有了,这几天麻烦你们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

    “别啊,唐扬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唐扬不在,能帮的我们肯定是要帮的。”

    “就是啊!之后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去李延家的厂里找他!或者我们的电话号码你都存一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林祈被眼前这五六张嘴里争先恐后涌来的善意围得水泄不通,唇边的笑容更加真心,连同眉眼间笼罩了好几天的阴霾一同散开:“好,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真的谢谢。”

    最后,还是李延拉住周围嘴上没有把手的哥们儿,对林祈说:“这样吧,明天你送林叔叔上山,我们陪你一起走一趟。放你一个人上山,别说我们了,唐扬要是知道了也肯定不放心。”

    “……好吧。”林祈没有再拒绝他们的好意。

    林祈几乎一夜没睡,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几个颀长高挑的男孩子们已经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来到林祈的家门口。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东西了吗?”

    “吃过了。”李延拿出兜里揣的两个白面馒头,“你也垫垫肚子,小心低血糖。”

    “好。”

    送葬的乐队是李延从洛渝找来的,往那儿笔挺一站,竟是比林祈他们的人还多。

    正式出发的时候下着点小雨,天空还阴沉沉的,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

    林祈今天穿了条刚好露出一截脚踝的黑色长裙,她的脸色和唇色都很白,单薄得令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生都在心里捏了把汗,做好随时托她一把的准备。

    山路坎坷难走,好在算得上顺利,林祈也一声不吭地走了下来。

    立好碑位,李延带着几个男孩手捧白菊,也极安分地弯了弯腰,肃穆地表达了对逝者的哀思和悼念。

    林祈站在一旁,看着男生们排着队将菊花摆在被雨水浸湿的地面上。李延经过林祈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很低:“我们就在外面等你,你再陪叔叔说说话。”

    李延又扭头看了一眼墓碑上林志峰的那张黑灰色照片,“聊多久都行,我们没关系。”

    林祈没应,除了频率极低地眨着眼,就跟根无悲无喜的木头似的杵着。

    李延知道她听见了,没再惊扰,无声地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哥们儿几个出去等着。

    许久,她才终于双眼无神地缓步走到碑前。

    葱白的手指抚在冰凉的墓碑上,女生跪坐着仰望墓碑上,男人那张黑灰色的脸。

    那个年代,相机算得上是个奢侈品,林祈家里就没有。

    所以在安排后事的时候,这张照片还是林祈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一个落了厚厚一层灰的铁盒里翻出来的。

    这是林志峰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他还没有染上酗酒和施暴的恶习,所以面目要明朗和善很多,长得还挺英俊的,难怪白静会看上他。

    照片上的男人嘴角弧度很浅,表情并不是很自然,大概是很少面对镜头,所以显得格外拘谨。

    那天的天气还挺好的,林祈记得。

    林志峰和白静结婚不到两年,林祈就出生了。

    白静本来就想要一个女儿,林志峰爱屋及乌,夫妻俩几乎是将小林祈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林祈三岁的时候,镇上新开了一个照相馆。

    在林志峰和白静三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一家三口第一次踏进那家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一人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甚至还有夫妻俩的合照。

    彩色照片太贵了,最后他们洗的全是黑白的。可是,他们还是打心眼里很高兴。

    “等过几年,家里情况好了,我再带你来拍一次,拍彩色的,就挂在家里最中间的地方。”

    小时候的事,林祈几乎全都忘记了。唯独这句话,在她的记忆里却清晰得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才能让她一直相信,原来她也曾经被爱和幸福包围过。

    只可惜,好景不长,终究是回不去了。

    忽地起了一阵风,那些半长不短得扎不起来的发丝被吹得黏在脸上,叫旁的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凭什么呢?”她的声音极轻,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你亏欠我的,都还没有还清,凭什么就这么安然地躺下?”

    林祈想,在这段伤口结痂了也能嗅到血腥味的关系当中,她永远不可能释怀。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许久,她的眼角才有滚烫的泪花溢出,“啪嗒”一声,绽放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

    那么小,却响亮得令人心惊。

    紧接着,极力抑制却嘶哑着从喉咙里挤出的抽泣声在陵园中断断续续响了很久。

    李延坐在陵园门口的石墩上,林祈出来的时候眼圈有点红,可精神比刚刚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强多了,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胜在双眼明亮。

    李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快要中午了,一起去吃饭吧。”

    “嗯。”林祈点点头,“我请客。”

    吃过午饭后,李延又用他的那辆大红色的摩托车将林祈送回家。

    中途,一家熟悉的门店一闪而过,林祈在意地拽了拽李延的衣角。

    “停一下!”

    李延急急停了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林祈将头上戴着的头盔取了下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啊?”

    “真的。”林祈笑着推了他一把,“你看天还这么亮,隅安镇我也很熟,出不了事儿的。”

    “那好吧……”李延还是有点迟疑,最终还是答应了,“那你晚上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短信说一声。天黑之前要是没收到,我就全镇贴寻人启事了啊!”

    林祈哑然失笑:“知道了,不会给你让我这么尴尬的机会的!”

    “那拜拜。”

    “嗯,再见。”

    林祈站在原地,看着李延调转方向,绝尘而去,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她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家店面的门口。

    林祈仰头盯着头顶的牌匾:菲菲摄影。

    她没看错,这就是小时候和林志峰、白静一起来过的那家照相馆。

    “你好,需要点什么?”老板娘站在橱窗后面擦拭着照相设备,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想拍张照,可以吗?”

    听见女孩子轻柔的声音,老板娘的心头微动。她抬头扫了一眼林祈:“可以啊,有什么要求?”

    “黑白的。”

    “尺寸呢?”林祈没说话,老板娘又问了一遍,“要多大尺寸的?”

    “一般……”林祈顿了顿,“一般墓碑上的照片用什么尺寸,我就用什么尺寸。”

    老板娘手里擦拭的动作一顿,这回打量林祈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岁数才多大,怎么就想着给自己拍遗照了?”

    林祈没回答,如是问道:“能拍吗?”

    “可以。”然后,拿着手里擦拭好的相机,掀开身后的帘子率先走进去,“跟进来。”

    “背挺直了。”

    “脖子往左边偏一点。”

    “头稍微低下来一点。”

    “再笑多一点,明显一点。”

    “好,可以。”

    “咔嚓”两声,老板娘直起弯下的腰,检查了一遍相机里的照片,“三天以后来拿。”

    “谢谢。”

    林祈走出照相馆的时候,觉得心情轻快了很多。

    兜里的手机正在持续地振动,林祈将手机拿出来,好几通电话,都来自唐扬:“喂?”

    “你那边听起来挺吵的,在哪儿呢?”

    “街上,准备回家。”林祈挑了挑眉,想到唐扬那边现在应该正是深夜,“怎么会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李延跟你告状了?”

    “就闲下来了想给你打电话不行啊?”

    “你别不承认,肯定是李延跟你说的。名义上是说你不在,让李延来给我搭把手,搞半天你是给自己弄了个实时监控在我边上是吧?”

    “干嘛说这么难听?李延也是担心你。”唐扬放下手里的笔,往后一仰,将全身的力都卸到椅背上,“刚刚去哪里了,也不接电话?”

    “……去照相馆了,小时候我妈他们带我来过的那家。”林祈说了实话。

    “哦……想照相啊,你回家以后把我房间的抽屉打开,里面应该有台ccd,”唐扬回忆着那台ccd的具体位置,“你要是想拍,让李延给你拍。”

    刚说完,又给他自己否定了:“啊不行不行,李延那个技术,还不如你直接拿后置给自己来上一张呢。那这次就算了,你去照相馆拍了,等我下次回去了,给你拍一堆,让你挑都挑不过来。”

    林祈听着对着话筒扑哧一笑,唐扬听见了也笑得眉眼弯弯:“这下心情好点了吧?逝者已逝,让自己想点开心的。”

    “嗯。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家了。”林祈看了眼隐隐有要暗下来的趋势的天空,不敢再愣在原地,“李延说,天黑之前我要是没到家给他发条短信,他就在镇上给我贴寻人启事……”

    “哈哈哈……像他会干的事儿!”

    林祈的脚步轻快,心情无比明媚。

    她没有和唐扬说的是,她并没有在为林志峰的事情难过。

    只是一个人死了,如果连个正经能为他安排后事的人都没有,连张像样的照片都要翻找好半天,甚至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未免太过可悲了。

    所以她才会想,趁着自己还能为自己做点什么,早早地准备好遗照,放在显眼一点的地方,人死了以后,活着的人也不用那么麻烦。

    可是她忘了啊,林志峰是林志峰,她是她。

    他们是不一样的。

    会有人替她料理一切。

    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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