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

    “所以说,这场奇怪的诅咒是人会在一瞬间变成一座石像,并且一旦触碰到了这些人形石像也会波及变成一座石像?”

    岁夷坐在木椅上,简短概括了这里的管理人对她描述的现象,这场诅咒被他们称为石像咒。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座城镇各处都立着人形雕塑,数量多到已经影响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却没有被搬离。

    那些雕塑哪里是栩栩如生,根本就是人变成的。

    “是的,神使大人。”下城区管理人马修瞥了一眼岁夷那双无悲无喜的双眸,微低头跪了下来,以虔诚之姿诉说,“再这样下去全国上下都会变成石像,神主在上,还请神使大人救救我们!”

    “请神使大人救救我们!”

    其他人纷纷跪下,双手合十向岁夷祈求。

    他们在祈愿,在向岁夷祈愿。

    一周前,石像咒出现,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这个诅咒就大肆袭来,好几个小一些的附属城镇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马修深感焦虑,他的邻居,他的远亲,他的朋友等等不少人已经变成了一座又一座石像,上一秒还在同他说笑打招呼,下一秒就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像。

    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一条生命在他的面前瞬间停滞,在外他尽全力去安抚民众,告诉他们神子会同神主沟通,而神主终会来阻止这场诅咒的蔓延,可私下里他也有害怕也有恐惧,害怕自己的妻儿也变成冷冰冰的石像,害怕再次睁眼时入目的是一座空城。

    那是何等的寂寥啊……

    马修承认他只是这个世界里最为普通的存在,有着一个人所会有的情绪,他只想阖家欢乐,国家安稳,他疲惫而又期待地看着岁夷。她是他们的转机,期盼已久的转机。

    岁夷没有说话,屋内没有点烛火,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她一半在黑暗之中一半在光明之下。

    与此同时,路伽弗尔背朝光明面朝黑暗没有吭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真正的神是什么样子的呢?马修没有见过。在他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所遇见的人中,或许神明是如神子路伽弗尔与眼前的少女神使一样——清冷疏远,无论是何种处境下都波澜无惊,不需要他们说些什么,单单站在那儿便让人无形之中生出虔诚的敬意。

    他们不同于寻常人,不属于这个热闹人世。

    半晌,岁夷对领头人马修说道:“先生,我想,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马修一愣,没反应过来岁夷所说之话是何意味。

    “你的镇民们也需要一个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的管理人。”

    马修反应过来,想到自己的黑眼圈和杂乱的头发。这一久他太过忙碌,心里焦急,也没精力好好打理一下自己,被如此提醒他忙道:“啊……啊,好的,神使大人!”

    看着屋内不少跪下来的人,岁夷又道:“你们快起来吧。”

    他们犹豫着迟迟不肯动。

    岁夷在心里叹口气,不打算正面回应他们的期盼,正准备站起身离开,撞见屋内不远处的小门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她怯怯地躲在门后只露出她的头和肉乎乎的小手。见岁夷发现了她,她一顿,怯怯躲回门后。

    “神使大人请恕罪,她是我的女儿安娜,胆小怕生。”眼尖的马修解释。

    “无事。”

    小姑娘许是听见了她父亲说的话,踌躇着还是踏出房门站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来到岁夷身前低着头轻声细语。

    “神、神使大人,这是我刚刚为您折的花。”她递上一小捧小雏菊,细看可见她手上、脸上与衣裙处都沾染了点点泥土,可她那双眼眸真可谓是天真无邪,足够干净。

    跪拜着的人们踌躇着是否要让女孩赶紧退下,以免冲撞神使,但瞧见岁夷没有作声迟疑下还是选择了放弃阻止,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与岁夷。

    “谢谢,我很喜欢。”岁夷微倾身接过花,看着这几朵雏菊,岁夷默了默,随后她以很轻的声音问道——“小孩,你想要什么?”

    神识里的那位似有动静。

    你想要什么?是阻止这场诅咒的蔓延,还是希望你的父母不会染上石像咒,又或是救活已经成为石像的那些人们?

    若非你有所求,又何故送花?

    所以,你送花来,你的诉求是什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认真地看着女孩,柔光下的她即使是一身黑裙也圣洁不可亵渎,旁观者们都放轻了呼吸怕打扰到她们,目光聚集在小女孩身上。在他们看来,神使并未正面回复诅咒一事,他们希望此时此刻小女孩说出他们心中的诉求。

    在万众瞩目下,女孩扬起笑颜轻快道:“神使大人,您之后或许会很忙碌,希望您不要太过劳累。”

    “嗯?”岁夷一滞,“你的愿望只是这个吗?”

    不仅是岁夷,跪拜着的人们也愣住。

    小女孩点点头,双手合十:“祝您健康快乐。”

    她的愿望简单,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反而在为或许能满足她愿望的岁夷祈求健康快乐,着实天真。岁夷轻笑,揉了揉她翘起的头发。

    “谢谢。”

    岁夷不再停留,站起身:“走吧,路伽弗尔先生。”

    至始至终没有参与进来的路伽弗尔应了句“好”。

    大人们多心里叹惋小女孩说出这般不算愿望的祈求,想了想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叹息一声后对女孩的注视各自散去,送走岁夷与路伽弗尔的忙碌之间无人再关注女孩。马修一心想着岁夷先前对他的提醒,准备去好好打理一下自己,他牵起安娜的手准备回家,忽然,他注意到自己女儿手腕上有一条浅金色的鱼儿绕着她的腕间游动。

    他疑惑凑近,那透明鱼儿分裂出另外两条小鱼,其中一条游了出来绕着他的手腕游动,随即两条小鱼消失,余有一条小鱼仍旧留在原处游动。

    他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下子退散,整个人都充满活力,再看向他的女儿安娜,整个人白白净净,枯黄的头发变得光泽柔亮。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对着门外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神主在上,感谢神使。”

    岁夷与路伽弗尔很快回到马车上,待马车门关好后她才再次开口:“路伽弗尔先生,冒昧问一句,你们的王还在吗?”

    按理来说,在这个西欧式的里世界里岁夷出现后第一个该去见的人是这个王国的王,但是路伽弗尔并没有第一时间这样做,而是带她来受诅咒最严重的地区查看。

    “王已离去多时。”声音古井无波。

    “……劳烦带我去皇宫里看看吧。”

    “好。”

    自始自终路伽弗尔都很平静,对于这场诅咒的爆发,他说不上是多急迫,但也不是不管不顾,他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他的神明降临吗?

    在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岁夷彻底陷入沉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皇宫里立着很多人形雕像,侍卫的、宫女的……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壮年。这里很安静,像是被神遗弃的大陆。

    枯死的草木,腐朽的建筑,一丝风声也没有,万物寂静。

    岁夷一步步向宫殿里走去,绕过一座又一座人形雕塑。脚步声清晰响起,路的尽头是王的宝座,一座石像立于其上——那是这个国家的王。

    路伽弗尔缓步来到岁夷身后,她看着他问:“你害怕吗?”

    “不害怕。”

    “身为神子,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你的神明不再给你回应,你的世界在慢慢变得颓唐破败,你......就不害怕终焉降临,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步入毁灭?”

    “不害怕。”他双眸紧闭微垂下头,此情此景与圣母垂泪像颇为相似,“我怕的是我的民众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至少他们有活下来的权利。”

    他虽然只是一介神子,但他身上的神性太过浓厚。不可亵渎的威严,怜悯众生的大善,他全都拥有,只做这小小里世界的神子太过可惜,更令人可惜的是他所想守护的这小小里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他也难以留存。

    她朱唇轻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这里安静得她能清楚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她自己的,没有路伽弗尔的。

    好奇怪。

    “失礼了。”岁夷走近路伽弗尔握住他的左手腕感知他的脉搏。

    他没有心跳。

    还没有哪个半神的神子有这般特殊,无法治愈的眼疾,没有心跳。这让岁夷回忆起之前那个荒凉的庄园,她想,也许那位的灵魂碎片就在这位神子身上。

    她此行的目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心里有个声音隐约在给她说,她只需要拿走灵魂碎片就好,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用管,待最后一丝灵力耗尽后,这个世界便会迎来终焉再无活物,所有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一开始本就与她无关。

    这般想着,她看着路伽弗尔,指尖游鱼乍现。

    但她手发颤,沉默中终究什么也没做。

    明明告诉自己对一切视若无睹便好,她只是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当初她的母亲,灵魂被鬼灵吸食走了大半以至于里世界崩塌,寸草不生没有生灵能够生存,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世界里的人在最后一刻充满绝望。

    亲眼目睹一个世界的陨落,这样的事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正因经历过才会有所感触,有所犹豫。

    里世界将要崩塌,里世界里的人们祈盼神明降临,但他们的神再也无法给他们回应,她的母亲也就此长眠不醒。

    她心绪不宁松开手,没料想路伽弗尔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岁夷愣怔,路伽弗尔垂首微弯腰凑近她,她下意识后退却因被钳制住而不得不停在原地。

    长发垂下,银饰轻响,她被笼罩在路伽弗尔的身影下。

    他身材高大,这样默声钳制住她给人一种无名的压迫感,仿佛他才是这个世界的神。这般近的距离,她能清楚透过那层白纱看见他那浓密的眼睫,他的五官浓艳却又清冷,眉间的朱砂痣引人注目,只见那双朱色薄唇轻启。

    “神明大人,你在害怕我?”

    声线清冷空灵,他慢吞吞说出那么一句话,带着莫名的压制与诱惑。

    岁夷抽回手后退两步:“我没有在害怕你,我也不是什么神明。”

    路伽弗尔前进两步让岁夷又被迫后退几步,一进一退,最后他还是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又恢复那疏远模样。

    “你不是我们世界的神,但你也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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