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身上总沉沉的,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雪醅一跳。

    除了无一手上这一碗,被子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七包药,无一闪着两双大眼睛,恨不得直接将药碗都塞进雪醅的嘴里。

    “姐姐这一碗是止痛的,但是草药都被惠民坊给买断了,这个嘛,至少十年前的草药了,不知有没有效,姐姐先喝,应该是有心理作用的。”

    雪醅无语凝噎,这张郎中的小弟子貌似不太聪明。

    “啊!”无一放下碗,“这一包专治跌打损伤,您一个月内每天都要喝!这一包,叫丹参,我师父五年内挖出来的第一棵!可以活血化瘀,清心安神,对姐姐你是大有好处啊!还有,这一包!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但是我师父说,以后你用得上的,都帮你包起来,所以我就包起来了,是顺产的药材,十分难得!......”

    雪醅差点把嘴里的药都喷出来,虽然之前她来过,但也都是小伤小病的,治好就走从不买药。

    但今天这么多药材,是要干嘛啊?

    难不成张郎中缺钱了?

    “额,无一小郎中,多少银两你直接说,不用挨个与我讲明。”雪醅轻笑着,等待着一个巨巨巨巨大的数字被小女孩脱口而出。

    无一:“师父说,雪醅姑娘今日不用给银两。”

    雪醅惭愧:“为何?以前可都收钱的,你们乱世求生也不容易......”

    女弟子:“哎,姐姐,其实我也纳闷呢!我师父穷你是知道的,这些药卖了可值很多银两呢,如今却便宜了你。”

    雪醅对无一这朴实无华的说话方式略感无奈,她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眼角却瞥见门口有影子闪过,“门口偷听那位,可否进来明说?”

    张愈为离开惠民坊出来单干已经五年多了。

    惠民坊说是惠民,其药价也远超成本,普通百姓要想拿到有效的药很不容易,看透世间疾苦的他便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开了家小小的药铺子,连招牌都没挂,但是只要有人上门他就给看病,难民上门他甚至不要钱。

    这才是真正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善人。

    看的病自然也就越来越多,百姓也慢慢不去惠民坊了,张愈为的医术能救则救,救不了的通常就等死了。

    这小无一就是其中一个流民的女儿,大人没救活,张愈为就留下了小无一。

    老先生正为徒儿的口无遮拦而尴尬呢,他捋着雪白的胡子走了进来,打眼一瞧,身上的棉衣缝缝补补打了好几层的补丁,雪醅见老先生眉眼,只觉得这人仙风道骨,贫穷但并不落魄,反而有种超脱于世之感。

    “张郎中真乃江都的善人,我的穿着也不似穷人,先生却不收我分文,着实愧疚,想必先生看了我的伤知道了什么真相。”老先生先支开了靠谱的徒儿。

    “无一刚刚童言无忌,唐突了姑娘,老朽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只有蛮人的刀才会形成姑娘那样的伤口,昨夜城外之战,惊尘再次现世,百姓皆有耳闻,姑娘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

    雪醅:“先生见多识广,我就不反驳了,若别人问起,望先生保守秘密。”

    张郎中:“老朽穷得屋舍漏风、小院荒芜,都不收你分文,何况帮姑娘保密这区区小事,你是做大事之人,老朽就算插手也只会是援手。”

    雪醅:“先生大义,您也是做大事之人。”

    张愈为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眼里有了些许的光彩,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这世道存有希望,他也终于知晓了,这么多年为何雪醅总是经常性地来此处理伤口。

    雪醅:“对了,有一事想请问先生。”

    张愈为点点头。

    “先生可知世上有一奇毒,让人每日发病,发病时四肢瘫软,使不上劲,习文读书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头痛难忍,先生可知晓此毒?”

    雪醅问完,便觉得郎中刚刚那精神矍铄的神采变了味道,他叹了口气,“世上,还有此毒吗?”

    雪醅:“您老这是什么意思?”

    张郎中:“如今是起鸢十一年了,这毒药前朝末期就被禁了。原因是过于折磨人的心智又善于利用人的焦躁,只要服此毒者,就是终生的痛楚,每日头痛欲裂无法安睡,让人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努力都是废物,简直是人间至毒。虽然名为‘莫凝神’,不如直接说是侵蚀肉身刮骨磨心,不过好就好在,随着时间推移,能慢慢习惯和利用此毒。但......”

    郎中闪烁其词,雪醅着实等不及,“先生但说无妨!”

    “哎,”老郎中叹了口气,“大多数中此毒者都会因无法忍受自戕而死,生或死都成折磨。前朝的死刑犯死之前都会吃一颗,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只需要等他杀了自己就够了,这么狠的毒,当然被禁啊——”

    雪醅的眼中充满了落寞。

    李玦,他的快乐时光本就不多,以后也会自戕而死吗?

    无一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对话,她指了指院门外,那里正吵吵嚷嚷的,门缝外,是李玦那火急火燎的状态,他正挨家挨户敲着门问询着,急如风火的他眼眸闪着光辉,下一次转身就是来敲张郎中的门了。

    “先生今日没救我,我问你的你也都忘了。”

    郎中双手环起,作了个揖,看着姑娘鲜血斑斓的裙角消失在后窗。

    摇摇欲坠的床榻上,是雪醅留下的银两。

    张愈为数了数,叹了口气,“雪醅姑娘,要一世无忧才好。”

    雪醅换了新衣一鼓作气回到了广宁王府上,借口正在编。她紧张兮兮地往里面走,一支红缨枪便闪了过来。

    青袍美少年,深沉一笑醉人眼。可惜这个笑容很诡谲,半点深沉都无。

    枪尖冷冰冰地指着她,对面的皇子视线下移,见她无伤眼中尽是怀疑。

    广宁王:“你是就我兄长的师父?可真年轻啊,姓甚名谁?”

    雪醅:“广宁王殿下做事细致认真,想必该查的都查了,查不到的那便是没有,您问自然也问不出。”

    广宁王挑了挑眉,有点意思,“姑娘眉眼令我熟悉,我想求证一下。”

    李犹欢其实已经记不清昨日喊他的声音了,只是觉得每一个女子的声音都很像,但又都不像,眼前这位,只是眼神上的相似。

    听闻昨日李玦的师父刚好不在,便起了疑心,再加上他对惊尘的执念本就深重,这一年金戈铁马,此种执着时刻递增。

    “昨日惊尘受伤,每个会舞刀弄枪的女子都值得怀疑,很可惜只看见了你一个,若是姑娘接我三招,证明自己无伤,我便放了姑娘不再叨扰。”

    如果你能接,那你不是她,但是一般人又接不住,你还是惊尘。

    如果你接不住,那便是胸口有伤,昨夜那女子一定还是你。

    你,无论是不是惊尘,在我李犹欢这里,都必须是了。

    广宁王的嘴角狞笑了一下,快说你是她,等我昭告天下,当世格局就变了。

    “我昨夜只是喝多了酒,迟迟未归,广宁王如此执着又何必呢!为了天下执着于一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啊。”

    “闲言少叙,本王命令你,接我三招!”

    将军的手是舞刀弄枪的手,一棍打下来差点没让雪醅一口老血喷出来。

    广宁王横着枪偏偏第二棍又往心窝子里撞,雪醅能感受到那好不容易合上的伤又多往里裂了两寸,血已经流了出来,还好衣服穿得厚了些。

    昨夜一战令她虚弱,若再来一枪胸口那处血红肯定会喷溅出来。

    她作为惊尘,再心存大义也着实向往自由,不能轻易选择任何一位皇子辅佐,卷入这权力争斗后,她没什么把握能全身而退啊。

    “唰——”

    大开的门旁,出现了李玦的身影,他正愤怒地拔出剑,红着眼睛,奔向雪醅。

    李犹欢没想到皇兄如今的剑法能够轻易震开自己的枪了,他看着那一向懦弱无能的兄长,觉得世界变化好多。

    “李忧之你在旁边,老老实实等我跟你算账!”

    藏了把大火的语气在看见雪醅的那一刻突然变软,“褚雪醅,昨夜你做什么了?说好了一起过节,你人呢?”

    雪醅冷笑了一声,强忍着疼痛,她如今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雪醅只能是倚剑派的小师妹,不谙世事、无忧无虑。

    而惊尘,也只能是自由自在、博爱世间的逍遥剑客。

    她做好事从来都是凭心而动。

    她再可怜、再心疼李玦,也不得不止步于此了,世人总是夸大她的能力,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没那么高尚无私,最开始,自己的目标就是李玦的钱,虽然那些钱不止她一个人用。

    “六皇子,我和你的一生绑定了呗,我去哪儿、干什么都得和你说、同你一起做是吧。”

    李玦被这话震惊了一下,他感觉这话是这段美好日子的结语。

    他是真的怕雪醅离开,他每天都在怕,而且掺着体内的毒,这个恐慌只会与日俱增。

    “雪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呢,六皇子的文救不了国,武保不住黎民百姓,六皇子除了担心,确实做不了其他的,而且你这兄长怀疑我是惊尘,让我接他的招,我能承受也不行,无法承受也不行,七皇子就像传闻中的一样,每件事都追根问底,令人不得安生。刚巧我还有自己的事儿呢,你给我那学费,不会让你白花,这段时日轻功剑法学得差不多了,你再勤加练习,不出一个月,就能打败广宁王了,够你用了。”

    李玦伸出手,想拽住雪醅,雪醅刚巧后退了一步,作了个揖。

    “师徒一场,相信六殿下未来无可限量。等你打得过广宁王再来找我吧。”

    雪醅拂袖而去,本能般地再次逃跑。

    本想打包下自己的东西,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重要的,就直接走了出去,两位皇子一位楞在原地,另一位则清醒了些,刚才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偏激,就算是怀疑也不能直接下这么狠的手吧!

    惊尘站在自己这边真的重要吗?

    ......

    重要!还是重要!

    李犹欢一想起过去几年兄弟们之间下的狠手,这执念刹那间又扶摇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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