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看到门卫处昏黄的灯光。

    走近了才发现，门口早已站了好多人的，都是从镇上跑上来的居民，陆陆续续还有人在不断上来。

    校园里灯火通明，有很多人带着孩子站在房屋下，愁眉不展，张望着。人群里大家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雨，可能又要遭水灾了。”

    有人说:“这雨还要下到啥时候，镇上都能养鱼了。”

    也有人说:“河床一年年都在抬高，大堤早应该加高了。”

    “你说加高就加高？这要层层上报，再层层审批！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别悲观，现在政#策好着呢！……”

    赖楠站在这些人中间，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候聊得兴高采烈，有时候又争得面红耳赤，至于这场暴雨，似乎在这些人中间又不算什么顶重要的事了。

    赖楠浑身湿透了，站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她钻进门卫室，里面也是挤满了人，大人小孩挤满了一屋子。

    她不管不顾，从人缝中找来找去，终于看到角落里自己那寒酸的包裹。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一边粗鲁地往里挤，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在包袱里翻了又翻，想找件衣服，衣服是找了好几件，但没一件是干的。

    她看着这些湿漉漉的衣服，心里莫名恼火。

    实在没办法，她想到了王俊。此时她也只能去找他了。

    她走到教职工宿舍楼。抬头望了望大楼，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王老师到底住哪一层，哪一间，她却不清楚。

    门卫大爷肯定知道。只是……她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又打消了这一念头，毕竟那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赖楠回忆弟弟有一回说王老师请他们去他宿舍吃西瓜，他们几个一直爬，到了五楼竟忘了老师的房号，他们又不敢一间一间敲门去问，最后大家正准备悻悻而归时，一个同学看到一间房子门口摆着一个盆，盆里竟养着两只乌龟，大家一时好奇，纷纷蹲下来看乌龟，刚蹲下来，就见王老师打开了门。

    殊不知平时穿衣打扮成熟的老师，竟然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赖楠也不相信一向成熟稳重的王老师会养乌龟。但现在她只能先爬上五楼去探探了。

    教职工宿舍五楼，她找到养着乌龟的盆，便报着忐忑不安的心态，轻轻敲了敲门，门果真开了。

    王俊顶着浴巾，穿着三角裤，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黎丽呢？先进来！”

    赖楠见他转身穿衣服的空档，自然是走了进去。

    除了这里，她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借住一宿。

    “黎丽呢？她没跟你一起？”穿好衣服的王老师倒好一杯热水，“给！”

    赖南拿起杯子，喝了点热水，身上才稍微暖和了点。随后她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跟王俊叙述了一遍。当然她所遭受的欺辱自然是一句未提。

    王俊一边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听赖楠讲，当听到赖楠说她们把她推江里时，王俊听得目瞪口呆，“这帮孩子真是……然后你游出来了。”

    赖楠点了点头。

    “黎丽，你没找到？”

    赖楠又摇摇头。

    “那会去哪里？”他手插在腰间，自言自语。

    赖楠心里也很着急，但现在外面大雨倾盆，街上到处还涨了大水，该怎么办？她要知道，就不会来找他了。

    但看王俊的样子，这事的确难办。

    王俊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一边拨，一边去给赖楠找衣服，一下翻出一大堆。

    “都在这里了，你觉得哪件能穿就穿哪件。”

    但是几次三番都没有拨通一个。他有些气馁地往沙发上一坐，面色忧惧。

    “你坐一会儿，我下去看看。”

    “嗯！”赖楠慌乱地翻找衣服，一听老师要下楼，心里稍稍自在了一些。看着那堆衣服，除了男士衣裤，还是男士衣裤。赖楠不得已只得随便找了一件短袖，去卫生间洗完澡，换上，衣服到可以当裙子穿，问题里面的小内内也湿了，难不成也穿他的。这样一想心里觉得特难为情。

    她羞答答从里面走了出来，王俊还没回来，她坐在凳子上，四下看了看，去找了条他的大裤衩套上。

    正忍着饿趴在桌上发呆，王俊回来了。他着急忙慌，拿了钱包，就又要出门。

    “先将就一下。这里有姜糖，给自冲点水喝喝，驱驱寒气。我要出去一趟。”

    赖楠正襟危坐，颔首低眉，一动不动。王俊一见她羞羞答答的样子，麻利地给她冲了一杯，放在她面前。“喝吧！”

    赖楠揉揉肚子，小心翼翼地问，“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面条！”

    “哎！我给你下！”王俊并不是怕赖楠不会下面条，她应该比他的厨艺都好，主要这宿舍是他跟另一个老师的，他们的东西也都放的乱七八糟，想着还有一件一件给她一一介绍，还不如直接给她煮了算了。

    在煮面的过程里，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了聊。他问，“感觉这次考的怎么样？”

    她回，“一般！”

    他又问，“平时测验，一般能考多少？”

    她又回，“四五百。不太稳定。”

    几口姜糖水喝下去，赖楠面色红润，头上还沁出丝丝汗水。

    “如果你这回发挥超常，考上县一中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排名应该不会靠前。如果够勤奋，高考最多也能增加个四五十分，能不能上二本线，就看你运气。赖楠，你弟成绩可比你好多了。”

    赖楠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老师，心里开始有些忐忑起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家的情况，我算比较了解的，你爸私下我也见过几次，虽然他对你们寄予厚望，但现实是残酷的，你认为他一个人真就有那个能力承担起你们两个孩子以后的花销？”

    赖楠原本看着他给她煮面的份上，对他还有点感激。但一听他这带着几分不冷不热的话，心里不舒服了。“我家的情况，还比较了解，我自己都不了解。”

    王俊看她低头不说话，淡淡一笑，“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深知农民的不容易。你作为姐姐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赖楠当然考虑过，但她认为以后她可以自己赚钱供自己，不会让她爸操心。

    只是现实也许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明白王俊的意思，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弟弟是未来家庭支柱，成绩又比她好，女孩终究是要出嫁的，当然要把受教育的机会留给弟弟。

    只是有些事情挑明了说，跟委婉或拐着弯说得效果是不一样的，直接说虽然能直达胸臆，但搞不好会很伤人。

    赖楠，握着杯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王俊一看，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但事已至此，他又不能将那些话收回，“全当我胡说八道！”

    赖楠此时陷入了沉思。弟弟性格敏感，孤僻，平时鲜少愿意跟人相处。常年在外的父亲，并没有时间照顾他们。他们就像野地里的树，随风生长，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精神层面会很贫瘠的。有这样一个多管闲事的班主任，也算是她弟弟的福气。

    不过这位老师的观点太落后了，什么时代了，还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这让赖楠如何自处？因为她是女孩，就要舍弃自己的未来，来成全弟弟，想想，这对女孩也太不公平了。

    王俊坐在一边，看着哭得越发伤心的赖楠，一时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来补救。

    孤男寡女，一个哭，一个煮面，这场面是不是有些熟悉，现在就差一个孩子了。王俊拿着筷子，两手揉着太阳穴，幸好他马上要出去，不然……他该烦死。

    外面下着暴雨，街上洪水泛滥。洪水是从镇上那条小溪涨上来的，现在江里的水堵住了小溪的水，全聚在镇上了。

    镇上还有很多老年人没有撤出来，政府派了一批子弟兵去了，撤离的速度应该就会快一点。

    面煮好了，赖楠坐在桌子上吃面。

    王俊换了双运动鞋，若有所思的关上门，向楼下走。

    雨依然还在下，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也不知道水还要涨多高。

    黎丽会被那些女孩带去哪里？周光明知不知道黎丽不见了，她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刚刚打了几个电话，也都是忙音，也许通讯线路出了问题。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这些也只能先放一边了。

    楼下吵吵嚷嚷。大人孩子都还没给安排住宿。

    刘校长安排他来处理大家的安置问题，他自然要马上投入工作。